第277章 喜丧（18）-父母
我不甘心永远都只是命运的傀儡。
兴许是我的怨气太重，就算放下屠刀也成不了悲天悯人的佛，在不知道多少次轮回开始时我想起了上一次轮回自己的经历。
我拼尽全力去反抗这可笑又荒唐的命运。
从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到能在关键时刻控制着自己说出与上辈子不同的话。
我的确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这次轮回我没有死，我变成了疯子。
之后便是一次又一次无望的轮回，我甚至遗忘了这些事情。
然而兜兜转转我还是回到了最开始的结局。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今天的井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
好冷。
好冷。
也许是命运的力量，我并没有如正常溺水的人一般本能挣扎，我仰头看着井外那一小片圆圆方方的天空，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有苏秋岚。
有我的两个女儿。
有……我的父母。
脑子里的记忆定格在父母身上，这么多次轮回里总是被我刻意压制在脑海深处不敢去回忆的父母，在我的身体将要溺亡前如不可阻挡的洪流般令我的精神先一步窒息。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最让我感到心安、最让我感到愧疚的是我的父母。
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
他们很爱我。
严厉却会尽量满足我所有要求的父亲。
明明抽烟，身上却没有臭臭的烟味，只有一股淡淡皂荚味道的父亲。
温柔和蔼的母亲。
会轻声叫我“囡囡”的母亲。
身上总是带着和阳光一样温暖香味的母亲。
我的父亲与母亲在发现我失踪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他们会不会像大部分失去孩子的家庭一样拼命寻找自己的孩子？
会的吧，他们那么爱我。
大概是我的想法被命运所听见了，在我再也支撑不住想要闭上眼睛时我竟然看到了我的父母。
他们很老了。
父亲挺拔如青松的脊背佝偻着，此刻他正拿着一张照片仔仔细细地观摩，偶尔会伸出手去擦拭眼角落下的泪。
照片里是我，是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我。
母亲坐在父亲旁边，头发全白了。
我几乎不敢相信这个满脸皱纹眼神空洞的女人是我那个温婉美丽的母亲，是我让母亲变成了这副样子。
仿佛感应到了我的惊讶与难过，用没有光亮的眼睛盯着前方的母亲突然道：“你说囡囡还能认出我吗？”
她伸手抚摸自己苍老衰败的面容：“我怎么就老了呢？明明我还没有找到我的囡囡。”
我看见父亲听到这句话后表情灰败，像是瞬间又老了好几岁，他拍了拍母亲的背，声音里难以遏制的悲痛：“能认出来的，香琴肯定能认出来的……”
母亲却愈发难过了，她喃喃自语道：“可我看不见，我看不到我的囡囡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眼睛看起来那般奇怪，
因为我的母亲，在我失踪不知多少年后，哭瞎了自己的一双眼睛。
母亲低着头，像做错事情的小孩子一样自责又委屈地说：“我不该经常哭的，可我真的太想我的囡囡了，我经常梦见她身上都是伤，哭着问我为什么不去找她……”
“我想冲上去抱住她，我大声告诉她，娘在找你啊，娘真的在找你啊！”母亲抬手捂住心口，带着哭腔说，“但是我抱不到我的女儿，就算是在梦里，我也抱不到我可怜的女儿啊！”
“她这些年肯定在外面受了很多欺负，不然我怎么会总是这么难过。”
母亲捂住眼睛，表情悲哀：“囡囡很想我，我能感觉到的，为什么我就是找不到她呢？为什么我那天不陪她一起出门呢？为什么……”
她不停地埋怨着自己。
我拼命反驳，我多想冲过去抱住她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
我分不清脸上究竟是井水还是泪水。
前所未有的难过与痛苦令我呼吸困难，我朝着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父母伸出手。
“爹、娘！香琴好想回家啊……”
我到底是什么都没有抓住。
周围的场景开始如被打碎的镜子般破裂，脱离第一人称视角的卫左看到溺死在水井中的李香琴化身厉鬼，一个无法离开水井太远的厉鬼。
没有理智的她杀死了很多镇民，鲜血一度染红了井水。
后来她被镇上人用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黄符镇压住，井口被木板和石头封闭。
李香琴被困在狭窄幽深的水井中。
永不见天日。
梦境彻底破碎了，从梦中醒来的卫左昏昏沉沉地从雪地里爬起，他还没有走出李香琴的情绪。
脸上冰冰凉凉的很难受。
一摸，原来是眼泪。
不是他的眼泪，是李香琴的眼泪。
凛冽的寒风从身边刮过，卫左发昏的头脑清醒了些许，他转身看向旁边立在水井旁神情麻木的女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李香琴率先打破了沉默。
“嗯，好。”
得到回应的李香琴迫不及待地问：“你手腕上的珍珠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卫左回答：“阿春给我的。”
“阿春？”李香琴眼中的伤痛化作一种不太明显的期待，她小心翼翼道，“你说的阿春，是我想的那个阿春吗？”
“嗯。”
卫左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才能安慰这位命运悲惨的母亲，他思考片刻后又补充道：“她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四肢健全。”
能在雪地里到处跑，跑得还那么快，身体当年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李香琴听到这话后又开始掉眼泪，她嘴唇颤抖着说：“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
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后李香琴看向卫左的眼神变得更加友善，甚至还多了几分尊重和祈求。
“那你能带她过来吗？”
“我想看看她。”
她低头苦涩地说：“对不起，我也不想麻烦你，可我现在无法离开这座水井太远。”
“可以。”卫左嗓音平静，“但我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带她过来见你，我只能保证我一定会尽力做到这件事。”
自从脱离梦境彻底清醒后，他心中就一直隐隐约约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这个副本里一定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许是没想到这么对方会这么回答，李香琴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慈爱温柔的笑容：“好，我知道了，路上小心。”
卫左应下后转身朝着前方走去。
没走多久他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回到直挺挺站在雪地里的李香琴面前，随后在对方不解的视线里摘下围巾，又将大衣脱下一并递给她。
“穿上。”
浑身湿淋淋，只穿着一件薄旧单衣的女人摇了摇头：“谢谢，我不冷。”
她在撒谎，她只是被冻得麻木了。
况且一个鬼就算穿上衣服也不会感到温暖的。
卫左不为所动，坚持道：“穿上。”
他对梦中那种被泡在井水里的冰冷感觉印象颇为深刻，他知道李香琴的苦难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但那种令他联想到自身低温体质的冷还是让卫左对李香琴产生了一种怜悯。
一种基于他们曾共情过的同病相怜。
大衣和围巾都是五八留下的，具有无视物种调节温度的能力，总之适合所有低温体质的物种。
李香琴犹豫半晌，还是接过了大衣跟围巾。
说实话她在穿上衣服前已经想好了待会儿要用什么说辞去安抚面前这个年轻人。
但事情出乎了她的预料。
很暖和。
是自己很久很久没有感觉到过的温暖。
李香琴怔愣了半天才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她看着不知道从哪又拿出大衣和围巾，此刻正在围围巾的卫左，声线颤抖：“谢谢。”
卫左“嗯”了一声，穿戴整齐后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身后的李香琴将围巾拉高遮住半张脸。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女儿会把珍珠给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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