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祈宁拿白少爷是没脾气没脾气的,艾滋病是啥好事儿啊?你当街嚷嚷,当朝阳区人民群众是聋子啊。是,就说这不犯法不犯罪,你以后还让文蔚怎么出门?
三揪两扯地把白少爷拽进屋,吴祈宁看看四外无人,“嘭”地一声关上了大门。动作麻利地就跟她刚刚掩护了个被追杀的地下党一样。
这边儿刚撒开了手,白少爷急赤白脸:“你凭什么拦着我表白啊?凭什么?”
吴祈宁险些抽他:“歧视!歧视懂吗?美国人还膈应约翰逊呢。这是中国,你还要不要文蔚出门去混啊?==毒有治了行吗?”
白少爷下意识地反驳:“扯!我没梅---毒!”
吴祈宁叉腰看着他:“你没病还不乐意人家说呢。”
白少爷顿时语塞。
果然,楼上一声巨响,“哗啦”一声一瓢凉水照着门口泼了下去。
吴祈宁吞了口唾沫:“你看,招人家不待见了不是?”
白少爷眼圈就红了,吸了吸鼻子,表情那个委屈啊。
吴祈宁长叹一声,她就见不得这个,思虑再三,把白少爷让进了屋里。
任凭吴祈宁三催四请,李文蔚大小姐脾气上来是端然不能下绣楼一步的。不但不下楼,李大小姐拿了把菜刀站在楼梯口,满脸通红,说白少爷敢上来她就敢削他。
姑娘这边儿是气冲斗牛的:“你们谁也别拦着我!”
吴祈宁从没见过这等节妇烈女,登时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蹬蹬蹬地跑下楼,去劝白少爷暂且退兵。
白少爷一脸坚毅:“不见着正主我还就不走了。”
此言一出,楼上“咣当”一声,连脸盆都扔下去了。
吴祈宁就彻底傻眼了。
日影西沉,白少爷坐在吴祈宁家楼下的客厅里,满腹冤屈地吃着包子。吴祈宁托着腮帮坐在他对面儿看着他。世易时移,吴祈宁几年前做梦想不到,高高在上的白少爷如今坐在她们家小屋里唆着手指头满嘴流油地吃着大肉包子,她不禁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特质,让各路神圣都变得这么接地气。
白少爷手不闲着,嘴也不闲着。他困惑地问吴祈宁:“你说,文蔚为什么不给我个机会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吴祈宁痛心疾首地看着那还剩下俩半的包子,翻个白眼。
楼上不知道什么东西砸在地板上,“duang”的一声,吴祈宁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她最近神弱,经不起大动静。
大无畏的白少爷很不拿自己当外人地又给自己盛了碗稀饭:“我看了技术资料了,艾滋病人可以结婚,可以有孩子。用阻断疗法,这个技术很成熟了。再说,现在科技昌明,艾滋病毒携带者活个十几二十年不叫事儿啊,这就是个慢性病,文蔚也是想地太多。等二十年后,保不齐就能治了呢。”
白少爷是自信满满,喝一口粥,烫地直呲牙。
吴祈宁叹口气,很有眼力价儿地又给白少爷一碟儿暴腌儿的小咸菜儿:“慢点儿吃。”
“咣咣!”楼上又是两声巨响,吴祈宁打赌自己看见一层的天花板上都有白灰末儿掉下来。
白少爷处变不惊地唏哩呼噜喝了两碗粥,站起来,冲着楼上大声喊:“我爱你文蔚,我是真心的。我觉得你至少得给我一个机会吧。”
“稀里哗啦!”楼上也不知道是什么家伙从桌子上给划拉下去了,碎了一地的感觉。
吴祈宁心说:你们俩谈恋爱,成不成搁一边儿,我们家这都赶上强拆了。
抬眼看着白少爷吃饱喝足,吴祈宁也觉得对得住他了,不由分说把他拎起来就往门外推。白少爷手脚挣扎,抓着门框:“我,我还没说完呢!”
吴祈宁很严肃地看着他:“等你说完,我们家都赶上轰炸之后了。你走不走?不走我报警了啊!”
白少爷怒目:“你敢!”
吴祈宁抬头就喊:“文蔚,110电话是多少?”
白少爷略一愣神的功夫,吴祈宁“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彻底把这个扫把星关在了外头,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天也黑了,人也走了,楼上也踏实了。
吴祈宁慢慢地走上了楼,打开屋门,扭开了灯。
文蔚住的是原来她的房间,穆骏的佛堂,n年前她闯入的蓝胡子的屋子,这屋子就这么邪性,谁住谁伤心。盛境幽兰色的霓虹灯还在哗哗地闪烁,给这间屋里涂抹了一层类似童话故事的色彩。打开了大灯,吴祈宁倒抽了一口凉气,李文蔚已经把这屋都砸了一遍了。不过这姑娘真讲理,砸的都是自己带的东西。她看见李文蔚正猫着腰,拿着扫帚簸箕,低着头正认真地归置东西,一地的玻璃碴子,异香扑鼻,甭问,李文蔚刚才气疯了把保养品都扔地上了。吴祈宁看着那瓶sk2,心里哀哀地叹一口气:招谁惹谁了?她拿过来一个拖把,正要帮忙。
李文蔚粗暴地把拖把抢了过来:“你别管!我自己来!”
吴祈宁愣了愣,想她是明白现在的文蔚的,文蔚是想借着收拾屋子,收拾收拾自己的心情。而收拾心情这事儿,吴祈宁显然是帮不上忙的。
吴祈宁很沉默地退了出去,到厨房收拾了一锅香香地噶瘩汤,稳稳地给李文蔚端了上去。收拾好屋子的李文蔚一言不发地接过了饭碗,坐在地板上,“啼哩吐噜”地吃着,头也不抬。
吴祈宁慢慢地坐在她对面儿,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姑娘。李文蔚打定主意不抬头,强装出来一脸的混不吝。
灯光底下,吴祈宁只能看见李文蔚满头的乌发,她头上的旋儿都明明白白地坦白在她眼前。
吴祈宁吃了两口:“你其实也喜欢白少爷是不是?”
李文蔚没搭理吴祈宁,低头接着吃饭。
吴祈宁说:“其实白少爷说得对啊,这年头儿,技术手段能解决地都不叫事儿啊。”
李文蔚剜了吴祈宁一眼,狠狠地又盛了一勺面汤。
吴祈宁叹口气:“别的都搁一边儿,就这份儿吃相儿,你们还在很像两口子。”
李文蔚咣当一声把饭碗礅在地上,恶狠狠地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举双手投降:“算了算了,我不说了!您饶了我们家饭碗。”
良久,李文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技术上,早就可以□□人了。伦理上,这事儿能干吗?人民群众能答应吗?我们工程师的信条是:明知道短路的两棵线,就不应该往一块儿接。”
吴祈宁想起来白少爷的父母,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是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竟无枝可栖。
吴祈宁坐在床边儿朝下看,看见白少爷依旧双手抱头,痴痴地坐在她们家门口。月光如水,拉下了他长长的影子。她拉着李文蔚看,李文蔚冷哼一声,开窗户就要往下扔东西。
吓得吴祈宁紧拦慢拦还是晚了一步,不过扔下去她才看清楚了,这回文蔚只扔了一床薄毯。这分明就是:烈女怕缠郎的节奏啊!
李文蔚气色不善,连推带搡地把吴祈宁也轰了出去,“咣当”一声关上了屋门。
这一天出的事儿太多,吴祈宁觉得眼前纷乱之极,皱着眉头回了屋,大字型倒在穆骏的大床上,眼皮都懒得撩开。
吴祈宁闷闷地想:如果穆骏哥在就好了,还好和他打个商量。拿出来手机,吴祈宁慢吞吞地给穆骏发一条微信:文蔚在纠结白少爷,你说该怎么办好呢?
对方久久没有回答,吴祈宁想:是啊,穆骏哥现在在准备手术吧。也许已经休息了。
不过要是他在,会怎么了结这场桃花劫呢?不期然李文蔚的话又响了起来:“知道会短路的两棵线,从头儿就不应该接上。”吴祈宁微微打了个寒战,怏怏地想,恐怕穆骏也是会支持文蔚的吧。翻过来想一想,总觉得白少爷可怜。可是一想起来白少爷那个刺儿头的妈,吴祈宁又觉得李文蔚做得也对。无论如何,她得站在闺蜜这头儿。
她狠了狠心,自言自语:白少爷,那就对不起你了!
那天,他们都没睡好,寤寐求之,辗转反侧。
次日清晨,吴大小姐战战兢兢地打开家门,并没有见到白少爷的死尸倒卧当地,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可是知道知难而退,总比吊死在她们家门口坏了风水强。这么个大活人要是在她们家门口蹲一宿,估计也得有人报警。事儿闹大了,对谁都不利。
李文蔚满脸阴晴不定地看着门口儿,什么话都没说。吴祈宁战战兢兢,陪着笑脸儿在旁边儿站着。
李文蔚挑挑眉毛:“还不上班?”
吴祈宁答应一声,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去开车,一边儿跑一边儿想:缺了德了,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可吴祈宁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到了公司,吴祈宁刚和林月娥说了要贷款的事儿,林月娥就几乎哂笑出声:“我说吴总啊,您死了这条心吧。咱们灵周科技想了三辈儿的主意了,都贷不下来。”
吴祈宁茫然不解:“有地啊,怎么贷不下来?”
林月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穆昭,对,就是老穆总当初买这块地的时候太着急了。咱们灵周科技在这儿经营了有十来年了,当初可是这一代工业区的第一波儿工厂。当初买地的时候也是当地政府说得花好朵好,区委书记许了优惠条件,老穆总才掏地钱。可是谁知道,钱给了合同出了,土地证就是办不下来。”
吴祈宁一愣:“那是为了什么?”
林月娥说:“因为啊,这块地一卖给咱们,当初的区委书记就高升了,新来的区长规划了个滨海工业区大项目,把这一块地圈进去了。想跟咱们谈,把这块地让出来以地易地让咱们再往远处走,可是又掏不起地上部分的补偿款,当初可闹了一阵子。是,咱们买地在先,他们圈地在后,但是这是政府的红线规划,你又有什么办法?好在这二年,政府收紧投资,没钱上这个项目,也就不催逼着咱们动地方儿了。可是土地证就一直没给咱。咱们要了好几次了,他们就是跟咱们耍这个肉头阵,说了,是,对不住你们,可是这块地手续不齐,土地证不能给你们批。为了这事儿,当初盛总急地卖身的心都有。”
说到这儿,林月娥自知语失,咳嗽了一声不说话了。
好在刘熙不在屋里,吴祈宁转了转眼珠,那一瞬间都有点儿万念俱灰:是啊,灵周科技几代掌门都不糊涂,放着抵押贷款这事儿,要是能做不是早做了吗?还能等到现在?
她尤不死心:“那当初的区委书记现在去哪儿了?”
林月娥眨眨眼:“听说去省里了,姓白。”
吴祈宁妥妥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这口凉气儿还没抽完,林月娥就又皱了眉头:“吴总,咱账上可是又没钱了。上个月那二十万我发了工资了。现在还有供应商货款拖着没给呢。”
吴祈宁就烦听这个,简直心头火起,可是也是无可奈何,挥手打发走了林月娥。她现在仿佛有三分不见这催命鬼,就没有这桩事儿的鸵鸟心态。揉一揉太阳穴,吴祈宁鼓足勇气给盛年打了个电话,盛年的越南手机长时间地没人接。
吴祈宁心里有几分怒气:这是把我撂了干岸儿了啊!她终究不死心,打给了黄凤。
黄凤说:“盛总去老挝了,急匆匆地走了,谁也没带。”
吴祈宁的眼珠转了转,有心想叫一声李文蔚,想一想还是咽回去了。她有点儿颓地坐在了椅子里,坐困愁城。
盛年去了老挝,宝姐倒是扭扭地回来了。吴祈宁正在心烦,没有去接机,但是想一想,照面儿还是要打一个的,两个人电话约了个时间一块儿吃个饭,连着订了俩时间宝姐都闹已经安排出去了。
吴祈宁苦笑:“瞅把你忙得。”
宝姐语音轻快,志得意满:“正经事儿!你别管!”
吴祈宁撂下电话,心潮起伏,想:难不成这就是下一任的老板娘?
回头看了一脑门子愁云惨雾的刘熙一眼,心里叹口气:这才叫倒霉挂相儿呢。您也好歹争口气啊!
不过她现在实在没这个九国贩骆驼的八卦闲心,好容易联络了祁连制药的采购吃饭,吴祈宁一脚油门就踹了出去,说千道万,回款是硬道理,哪怕是远期的承兑汇票呢,也求着大爷好歹赏下来一张,她好拿去银行抵押,要不然这日子可真是没法过了。
这边儿吴祈宁还没和宝姐再续上交情,那边儿就出了事儿了。
万没想到,傍晚时分,吴祈宁刚回小楼,就听门板给砸地山响。李文蔚只当是白少爷,一盆开水都预备下了,让吴祈宁拦腰抱住,死活求她看准了再泼:“别介,文蔚,别介,这年头儿工程师不都兴个精确打击吗?咱不能给工科生丢了份!”
好容易拦下李文蔚,吴祈宁一路小跑地去开了门,门还是砸地咚咚响,吴祈宁心头火起,这也是预备卷袖子骂街的情绪。
不提防大门洞开,外面站着刘熙跟盛川娘儿俩。
夕阳西下,孤儿寡母,好一番地凄清惨切。
吴祈宁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
刘熙一把抱住吴祈宁就哭开了:“小宁!我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