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董事长难得地情绪失控下,很正经的总经理碰头会忽然就变得气氛有点儿暧昧了。
吴祈宁慢慢地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脑子有点儿乱。
盛年那边有意无意地“哼”了一声,更让吴祈宁产生了一种和老公闹别扭,偏偏旁边坐着婆婆的错觉。吴祈宁挺怕这样儿的,和家里人在一起,她总是有理也说不清。
那天的会,开始不顺,中途潦草,不过穆骏在后半场难得地支撑起了场面。他几乎强逼着越南公司,大陆公司和老挝公司翻出来家底儿,把所有流动资金跟他报实账。
吴祈宁穷家破业,自然是实话实说,简直就恨不得把账本子顶在脑瓜子上喊冤叫屈了,其情可悯,其声也哀。
相较而言,盛年则多了一份不紧不慢,当然,盛总哭起穷来也是不落人后的,他先是有力有礼有节地诉说自己的花销,然后再坚定地告诉那俩没良心的他没有进项,身在异国独自打拼,当地人随时有可能造反,居然还得不到祖国的支持,如此孤军奋战的忠臣良将,还被老板催逼压榨,当真遇人不淑,不逢明主;更有甚者,国内同仁掩袖工馋,入门见妒,放着那么多应收账款不要,找在外的偏师要粮要饷,简直是丧尽天良,实属非是。其态度真诚,语调恳切,看着着实比纯飚哭戏的吴祈宁高出不止一个段位。何止一个段位?
那就是焦晃先生和咆哮马的区别。
穆骏冷眼在旁边儿看着,微微唏嘘:你说我哥当家那么多年,真是修行有成,看看这实力派,真是装得没话说。谁说颜值和演技是冲突的来着?
吴祈宁不是特窝囊的人,下意识总是怵着盛年一头,眼瞅着盛年仗着三寸不烂之舌居然把自己洗成了一朵白莲花,而对她简直生成了一种类似“你穷你有理?”的强势讥讽。
这么瞬间的反转,还真让吴祈宁有三分的张口结舌无话可说。她张了张嘴,急得气结,下意识地回头看穆骏。
穆骏顿了顿,一声长叹,他给了吴祈宁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回头问:“盛总,那越南工厂最近就没出货么?我看原材料申请日志和仓库吞吐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盛年有点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这个么……也是有一些应收……可是穆总……”
穆骏表面上很和气地笑了笑,朝他点了点头,一脸地:我理解,你不用解释。
心里也是有几分骂街的:怎么才能做到不被下级蒙骗?勤于政事,事必躬亲。永远别相信那些组织化管理,老板不必抓细致工作的昏话。王石爬山日子长了都能丢了公司控制权,李嘉诚八十了还天天上班儿,立宪的虚君从来不能控制国事。穆骏就是远在欧洲,也天天时差颠倒地看着三个工厂的报表。纵然盛年控制的工厂铜门栓,铁门槛,财务报表敢和穆骏打些埋伏。
穆骏也能从进出原料和仓库使用面积上,算出来个大概其,只是这么做,很费功夫和脑筋就是了。他现在是忙不过来,过些日子往越南和老挝工厂派技术员,沙子跟嫡系也就掺和过去了,只是现在不用那么着急。其实当领导是个辛苦的活儿,无周末,没下班,还得提防着身边各个都不和你说实话。
经不住穆骏语气温和地三哄两诈一推理,盛年也有些臊眉耷眼地改了口风,浑不像刚才那么忠正爱国地顶着贞节牌坊了。
既然都有应收款,那么就大哥别说二哥了。
穆天子圣断:越南工厂的应收账款账期也差不多了,拨付一部分交给大陆工厂以解燃眉之急。什么?要不回来?没关系,让吴祈宁去要。反正她在越南干过,客户都熟。
吴娘娘只差跪地山呼万岁。
那一瞬间,盛年很想扇自己个嘴巴子:我当初瞎了心了,带吴祈宁去越南干什么?
最后,穆骏总结了几句,无外乎二位辛苦,还需操劳。大敌当前,还望两位封疆大吏精诚团结,为了党国大业,和衷共济之类的话。
穆骏说着,吴祈宁和盛年应着,他们三个都不太有把握这事儿能办得到。
然,领导还是要把话说到前头。
伟大理想,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这是原则问题,不可马虎。
穆骏想了想,又说:“我这一次来欧洲,主要是有新的研发想法,借助这边儿成熟的实验室,如果思路可以实现,那么会申请欧盟的知识产权保护,也许将来研发实验室不放在亚洲,也免得大陆法系维权的纠缠。”
盛年和吴祈宁从善如流地点头,反正那是将来的事儿,他们俩原则同意,总论赞成。
末了,穆骏合上了文件夹,看了盛年和吴祈宁半分钟,再开口居然有几分语重心长:“我知道,两边儿都为难。这个当口儿,我不在,实在也是说不过去。但是两位也知道:如今国内地价涨,人工涨,营改增税收也在涨。咱们要是就拼代工,还能有几年日子过?”他回头又看看盛年:“东南亚梁园虽好,未必可以久留,当地排华的事情每隔一阵子必闹一番,轰轰烈烈地顶着什么听起来正大光明的名目莫名其妙地伤害当地投资商的事儿,咱们也是不可不防。哥,你心高,眼界宽,这是我比不了的,但是后手我们总得留一个啊……”
盛年垂下眼皮,没说话。但是吴祈宁看得出来,穆总的话,盛总是听进去了。
这一场电话会,就算开地差不多了。看着三边儿都要躬身告辞,吴祈宁忽然问了一句:“盛总,要不要叫刘熙姐姐过来你见见……”
盛年一呆,表情有几分不自然:“不……那个……我私下和她联系吧……”
吴祈宁微微地撇了撇嘴,把电脑关上了。
打开屋门,已经快十二点了,居然客厅里挺满:盛欣依旧抱着一堆人事资料坐在客厅里发愁。李文蔚歪在沙发上不知道和谁在聊微信,看表情是挺松心的。刘熙呆呆地坐在灯底下,信手翻着一本书。
看见吴祈宁会开完了,刘熙很期盼地看了她一眼,吴祈宁有些愧疚地垂下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刘熙咬了咬嘴唇,合上书,回屋睡觉去了。
吴祈宁和李文蔚,盛欣对了对眼神,同时叹了口气,大伙儿心照不宣:盛年这爷们儿就是再好看,留着也没啥用啊。
吴祈宁挥了挥手:“姐妹们,睡觉。爷们儿身外物,咱自个儿疼自个儿。”
三天之后,灵周科技滨海工厂的账上并没有收到越南工厂的来账,吴祈宁也没有收到任何有关越南工厂应收账款的明细单。
吴祈宁第一反应是找穆骏做主,什么意思?说好了带不算的?这政令不出中--南--海了?
电话打过去,没想到听见的是格瑞撒声音甜美:“穆骏今天凌晨,紧急应邀去隆德负压洁净室研究所参与泄漏抢救工作了。听说出事的是疫苗研制实验室,负压层消失了。嗯,他手机落在房间里了。你着急找他么?我给你转他身边的同事吧。”
吴祈宁倒抽了一口凉气,负压消失一般就是病毒外泄的代名词了,这差事十万火急真是跟抗洪抢险有一比:“那……算了吧……让他忙……”
想一想,吴祈宁再打给盛年。
盛年不接电话。
吴祈宁就怒了。
甭管什么关系,女的最恨男的不接电话。
哪怕你认怂说一句:姐们儿,这事儿哥帮不上。也算撂下一个实底。凡是出事儿玩儿失联的,必是不负责任的渣男无疑,妥妥的。
吴祈宁坐在办公室里,火冒三丈,红口白牙说好的,怎么说赖皮就赖皮了,讲理不讲理了,这还没让你给现钱呢,拨付一点儿应收账款……哎……应收账款……应收账款……
她眯起眼睛,咬了咬牙:盛年,谁让你忒拿我不当人呢?
吴祈宁点手叫来了管报关的小周:“咱们手里还有一批给灵周越南代工的ffu吧?”
小周翻了翻笔记本:“最后一个拼装箱了,这个单子完了,这一笔就算完了。”
吴祈宁问:“收货人是谁?通知人又是谁?”
小周脱口而出:“申川科技收提单啊。”
吴祈宁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
摸准了越南的饭点儿,吴祈宁拨通了韩毅的电话:“韩总,我,小吴……听说您最近过的可是滋润……”
韩毅一愣,随即喜笑颜开:“小吴……哎哟喂……我的吴总……哪阵香风儿把您的电话给我吹过来了……说吧……找哥哥什么事儿?我跟你说嗨,平阳省没了你的家常菜,我们的日子简直生无可恋了……”
吴祈宁就笑了:“难得韩总还惦记着我这点儿不入流儿的手艺,说真的,在国内好馆子多,还真就没人捧我这个场呢,也就你们还夸我。”
韩毅笑得跟一朵花似的:“你又谦虚了不是?哎,我说小吴,听说您现在混得不错啊,风生水起,就算顶了盛年了。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
吴祈宁笑一笑:“我哪有什么本事啊?这就要混不下去了,不是来求您了么?”
韩毅一愣:“吴娘娘,您眼瞅着正位东宫了,还有什么事儿能让我效力啊?”
吴祈宁叹口气,这什么年头儿了,怎么人民群众还拿当正房大太太当女孩子人生的终结啊?思想太简单了,慢说没当上娘娘,就是当上正宫娘娘了,给剁了肉馅儿的还少啊?这才哪儿到哪儿?张居正进了棺材了,还免不了抄家获罪呢。
自然,这些话是不方便跟韩毅说的,吴祈宁想了想,再开口身段就低了一层:“韩哥,灵周科技越南工厂不是有一票你们的订单么,那是灵周科技滨海工厂代工的……”
韩毅说:“有啊,我看单子最后部分你们也要装船运输了,怎么了?货期要拖?”
吴祈宁摇摇头:“不拖。我就是想商量,这一笔申川国际直接和我们滨海工厂结账。”
韩毅一愣:“合同是和越南工厂签的。”
吴祈宁说:“所以,才叫求您啊。”
韩毅就不说话了。
这事儿显然是不合规矩的。但是作为收货方风险也不是那么大,如果吴祈宁执意做成赎单付款,货款到灵周科技滨海工厂的账上也不是不能操作。万里有一,灵周越南翻脸,打官司也是他们两家儿肉烂在锅里。申川国际顶多担负个操作手续不完备的不是。
这事儿可大可小,唯一的风险是,如此一来,他就算得罪了盛年了。
值不值?
电话那边的吴祈宁声音温润动人:“韩哥,我也不怕您笑话,要不是山穷水尽了,我也不会打这笔货款的主意。盛年真的是把我挤兑到墙角了。”
韩毅愣了愣,显然是想做个顺水人情:“是听说你俩不对付,不过……这么严重啊……我也是……好多日子没见盛年了,要不然哥真给你好好劝劝他……别这样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么……”
吴祈宁凉凉地说:“您自然是看不见他的,他最近都在忙活老挝工厂的事儿,现在哪儿顾得上越南啊,倒是我闲着呢,大陆工厂有可能拆迁,也许过些日子我们就收拾收拾包袱去平阳省找您了呢。”说到这儿,吴祈宁近乎狐媚地笑了笑,她压低了声音:“韩总,你猜,到时候平阳省,谁掌权……”
韩毅一口气噎住,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妈的,还有这么一天。
一分钟的天人交战,韩毅忽然冒出来一句话:“吴总,这事儿其实也不是不能商量,不过……毕竟我和盛年那么多年的交情了,也不能说卖就卖他。这事儿啊,你得过来……”说到这儿,韩毅也压低了声音,近乎是气声送话,说不尽的暧昧□□:“吴娘娘,你来找我,咱俩面谈……”
握住电话,换吴祈宁愣住了。
眼前仿佛还是那个和盛年勾肩搭背哥俩好的韩毅,可是真跟电话那边儿的臭流氓挨不上边儿。
虽然也听过宝姐给她吹风儿,韩毅对她有意,可是吴祈宁真是没想到此人色胆包天至此。
想到这儿,她居然替盛年有几分唏嘘:这也是排华打砸时候并肩撤退的兄弟,盛年也没对不起他过,果然啊,情义千斤不敌胸脯四两。
爷们儿,就这么大出息……
撂下了电话,吴祈宁定了定神,她再打给宝姐。
这一回吴祈宁电话里开宗明义:“盛年还要吗?要就把钱预备好……”
宝姐一愣:“我寻思你不管这档子事儿了。”
吴祈宁皮笑肉不笑:“这么多年都是盛总关照我,我也想通了,风水轮流转,也该我惦记惦记他了不是?我这人,知恩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