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渠江市的冬天比往年更冷。虽然三月已然算春天，但室外气温依旧维持在个位数。
早上第一节课是公共课。
刚开学没多久，老师一般不点名。
方别枝毫不犹豫地翘了课，选择窝在温暖寝室里睡懒觉。
室友沈星宜回来时，她还躺在床上，一动都不动弹。
寝室里死一样地安静。
“方别枝，你是打算在床上躺成僵尸吗？”
沈星宜将葱油拌面放在方别枝桌上，扬眉，重重地“哼”了一声。
闻到葱香味，方别枝终于睁开眼。
床帘被掀开一角，一只手伸出来，哆哆嗦嗦了几下。
那手指纤长白皙，朝着沈星宜轻轻摆了摆。
少女声音清脆悦耳：“能不能别说得那么不浪漫。这叫冬眠。”
“你是蛇吗？还冬眠？”
“不可以是熊吗？蛇听起来不太可爱。不适合我。”
“……”
沈星宜默默对她翻了个大白眼。
女神形象全失。
方别枝这个寝室是四人间，但只有她和沈星宜是同专业的同班同学。另外两个室友都来自其他学院，还是卷王，从大一入学就开始泡图书馆，整天早出晚归，见不着人影。
剩下两人分成一组，日日同进同出，形影不离，自然而然地变得亲密起来。
无话不谈之中，斗嘴拌嘴也变成了日常。
沈星宜回到自己座位上，摸出手机，一边刷微博，一边随口道：“那可爱的熊小姐，赶紧起床吃面吧。你不是想了一晚上吗？别一会儿放凉了就不香了。”
方别枝“嗯”一声，从床帘里爬出来，踩着楼梯，落地。
“嘶——真的好冷。”
沈星宜知道她比一般人畏寒，看她抖手抖腿动作，便忍不住笑起来，“哪有这么夸张。要不还是开空调？”
寝室电费是四个人均摊，空调费电，一般晚上为了睡觉舒服，会开一整晚。等早上另外两个室友出门离开，就默契地关掉，以避免一些可能发生的寝室矛盾。
到这会儿，房间已经开始凉下来。
闻言，方别枝扁扁嘴，果然忍痛拒绝：“算啦，下午还有课，就一会儿。”
渠江大学是渠江市的老牌院校，有百年历史，学校里很多楼建得早，虽然后期翻新过，但距今也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像东区学生宿舍楼、第一第二教学楼这些老楼，都没有装空调。
前些年，校区扩建，重新规划建设了三栋寝室楼和几栋教学楼，也顺应时代给装上了空调。
方别枝他们这一届运气不错，入学刚好分到新楼。但也还有一批学生住在老寝室里，依旧没有空调可以享受。
渠江市地处南方沿海，冬冷夏热，常年潮湿，十分痛苦煎熬。
这样想想，倒是少生许多抱怨。
方别枝叹口气，披上外套，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去洗漱。
寝室有独立卫浴，但热水有供应时间。如果白天要用，只能自己下楼去打。
幸好，热水瓶里还有小半瓶。
热水洗过脸。
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不多时，方别枝带着一身薄荷牙膏的香气，回到位置上，拆了双一次性筷子，再打开塑料袋。
顷刻，葱香味四散开。
勾得人食指大动。
学校食堂这个葱油拌面是一绝，可惜只有早餐时间才售卖，对她这种早起困难星人，着实不够友好。
想吃就只能死皮赖脸地拜托沈星宜。
上学期，沈星宜交了个男朋友，每天准时准点给她带早点。
方别枝也能跟着沾光。
没想到，这学期刚一开学，两人便宣告崩盘。
没有男朋友帮忙，沈星宜自己也偶尔才去食堂吃早饭。唯独早起上早八，顺便能蹭一回。
方别枝夹了一筷子面放进嘴里，忍不住喟叹一声：“沈星宜，我好爱你啊！”
“……我不搞百合。”
沈星宜头也没抬，依旧拿着手机，在屏幕上戳戳按按，“快吃，吃完双排一把。”
自从沈星宜和上一任在一起之后，就迷上了打王者，没事还要拉着方别枝一块儿。就算现在已然分手，这个爱好还是没有戒掉，堪称又菜又爱玩典范。
方别枝也正有此意，掷地有声地答道：“没问题！”
说完，进食速度开始加快。
她几口将面解决完，塑料袋重新扎上，连同外卖盒一同丢进垃圾桶。
再拍拍手，蹬掉拖鞋，重新爬回床上。
整个人裹进被子里，摸出手机。
“开开开。”
“来了。”
两人各自打开游戏，发起组队。
沈星宜：“赢两把就下？”
方别枝点头，“没问题。”
哪曾想，今天天气冷，似乎也不适合玩游戏。
她们俩一路连跪，连输了五六把，一把都没赢，差点就快要掉下王者段位。
这王者，还是沈星宜那个前男友找了两个朋友，开小号带她们上的，绝对属于名不副实。要是现在掉段，方别枝说不定还有可能自己再努努力磨上去，但凭沈星宜那个水平，没人带着，估计够呛。
方别枝活动了一下手指，长叹一声，小心翼翼地问：“还玩吗？”
沈星宜表情有些悷悷，将手机丢到一边，“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先去上课，回来再玩。我今天就不信了，咱们还能一直输下去？”
“……”
下午是两节专业英语课连上。
方别枝和沈星宜被折磨得头晕眼花。
懒得再绕一圈路去食堂，相携着，从教学楼径直回到宿舍。
两人各自点了外卖，再次点开游戏界面。
又是二连跪。
抬眼时，窗外，暮色没入云层，天都要黑了。
竟然真的输了一整天。
好像玩游戏变成了被游戏玩，放松变成了压力，因果关系彻底颠倒。
这感觉，实在叫人难受。
看着手机屏幕上一排红色“失败”战绩，方别枝把被子拢得更紧些，唉声叹气，“来个大腿拯救我们一下吧！臣妾愿意当牛做马以身相许！”
话音未落，两人排进新一局游戏。
这局，队伍里有个神奇路人，从选英雄开始，一直在聊天框里刷屏。
【大家打开语音】
【请打开麦克风交流】
【……】
方别枝和沈星宜在一个寝室里，平时双排从来不开游戏内置语音，有什么对对床喊一声就行。
但今天输得实在太惨，继续这样自闭游戏也不是办法。
眼见着这个路人好像是要开麦指挥，两人便各自插上耳机，集中注意力，等待这条“疑似大腿”来带飞全队。
载入100％。
游戏开始。
“开麦哥”玩对抗路，开局一分钟，第一波兵线还没吃完，先送出一血。
方别枝：“……”
五分钟，“开麦哥”送掉边路一塔。
他打开自己的电流麦，操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将矛头对准了在中路玩法师位的方别枝。
“法师，你懂不懂支援哈？！”
“看到我塔掉了，你都不来帮忙清一下兵吗？”
“有你这种队友，六分投算了！带不动！”
“……”
方别枝看着自己三杀一死的战绩，队内第二高的经济，不自觉陷入了沉默。
对面法师和她对线，被压在塔下，一直没能离开过中路。
对面打野和辅助也没去抓过一次对抗路，都在野区打小规模团战。“开麦哥”纯属是打不过对面，气急败坏，疯狂被单杀，才掉了塔。
说到底，方别枝这个技术，虽然没法carry全场，但也不至于成为背锅位。
沈星宜也总算认清了现实，开口：“今天流年不利，不宜打游戏。”
方别枝点头，“确实。”
“这把打完就算了吧。”
“行。”
没想到，“开麦哥”没等到方别枝回应他，继续喋喋不休不说，其中还夹杂了几句脏话。
“法师耳朵聋了吗？为什么不说话？没长嘴？”
“这种团队游戏不说话不发信号，还玩什么？玩家就是……”
方别枝忍无可忍，清了清嗓子，打算把组队语音切成全队语音，和队友好好“互动”一番。
倏地，队伍聊天框里跳出了两行字。
冷：【闭嘴。】
冷：【法师跟我。】
方别枝愣了一下，默默点开战绩列表。
这个游戏昵称叫“冷”的玩家，是他们这一局的打野位，经济全队排名第一，只比对面射手低了一点点。战绩也非常漂亮，反野、团战、抓人，意识和操作都很不错。
就是这个单字id稍显得有点像小学生。
容易唤起“冷少”之类的远古非主流记忆。
不过，方别枝很清楚谁是大腿，完全不嫌弃这些不重要的小细节。
他们这把要是还想赢，就得靠这个路见不平出来说话的打野了。
一捆枝枝：【好。】
果然，在冷少带领下，对局进行到25分钟，终于从大逆风抓住了一个机会，将对面团灭，一波推掉了敌方基地水晶。
耳机里，“victory”音效响起。
方别枝长长地松了口气，摘掉一只耳机，将脑袋从床帘里探出去，问沈星宜：“还玩吗？”
“啊？”
沈星宜应了一声，想了想，“你拉刚刚那个打野进队试试？我看了他是单排的。要是他能带我们的话就再玩一会儿呗，好不容易赢了一把。”
方别枝：“谁？你说冷少？”
沈星宜：“谁是冷少？”
方别枝：“就刚刚那个打野……你自己拉呀。”
沈星宜讪笑了一下，“我哪好意思啊。万一人家嫌我菜呢。”
上把，沈星宜玩得辅助位。许是因为今天一天输得着急，她送了不少人头，也挨了“开麦哥”一顿呲，还被射手打字说了几句。
但方别枝不一样。
她的队内战绩仅次于冷少。
“……而且，你开局前不是还说，谁带你飞，你就给谁当牛做马吗？”
方别枝：“臣妾做不到啊。”
沈星宜：“做不到也得做，难道你想继续输一晚上吗？试试试试，万一呢！而且人家刚刚还帮你说话，还救了你好几次，一看就是个好人。这种上分大腿，必须得抱一下试试……”
方别枝被她说动，也觉得继续输下去实在影响游戏热情，想了想，便点开“最近游戏”列表，观察了一下。
“冷”还没有开局。
正好。
她指尖轻触屏幕，点了下他头像旁边那个“邀请他”。
“邀请了。”
“人呢？”
“不知道，可能不想进……”
下一秒，一个黑白动漫男头像进入组队房间。
方别枝骤然收声，不给对方机会退队，立马点击开始匹配。
等待五六秒。
三人顺利进入新一局游戏。
冷少还是打野，沈星宜想玩法师，方别枝就选了个辅助，到处游走打架。
这局，拉胯的是射手。
只要方别枝不在他旁边，他就算和对面一对一，也会被揍得头破血流。
方别枝没办法，只能放弃游走，时时刻刻跟在他旁边保护他。
憋到对局中期，终于，她忍不住出声吐槽：“这个射手，对面每个技能她都能接到，一点都不躲！我在屏幕上撒把米，鸡都比他会走位。”
沈星宜：“哈哈。”
方别枝：“我说真的……啊！”
沈星宜：“你怎么了？”
游戏聊天界面，射手缓缓打出一行字：【辅助，你为什么闪现到塔里去？】
方别枝：“太冷了，手抖了一下。”
幸好，后面没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靠着冷少给力发挥，这把游戏也顺利赢下来。
回到组队界面。
黑白动漫男头一直没有点准备。
方别枝总算品尝到一点游戏的快乐，不舍得放这么一条大腿离开。
一捆枝枝：【你不玩了吗？】
冷：【有事，先不玩了。】
一捆枝枝：【能不能加个好友？以后再一起玩~】
冷：【不了。】
方别枝轻轻“啧”了一声。
想了一下，手指翻飞，继续打字。
一捆枝枝：【野王哥哥！拜托你啦！给个好友位吧！枝枝以后可以给你打辅助！】
方别枝常年玩各类社交短视频软件，猜测现在的野王就吃嘴甜软妹这一套。
特别是这个冷少看起来还有点像小学生。
那应该更加喜欢吧？
她真的不想再体验游戏连跪一天的感觉了，感觉心比外面的天气都冷。
冷：【……】
冷：【有件事刚刚忘记提醒你了。】
冷：【你没关麦。】
方别枝瞪大了眼睛：“……”
王者这个游戏，内置语音有几种模式可选。
第一把是为了听“开麦哥”指挥，方别枝和沈星宜都开了全队听筒，可以听到全队人说话。但语音只开队内，她们俩组了队，也就是只能听到队伍里对方说话。
游戏结束忘了调，后面就会默认这种设置。
所以，把冷少拉进队伍来之后，冷少也能听到她们俩说话了。
他肯定是听到了方别枝那句吐槽。所以，在心里默认，她不是个萌妹，还有点毒舌，才不愿意加她好友。
果然是个小学生。
哼。
方别枝网上冲浪这么多年，随机应变能力早已达到巅峰。
这点小场面，完全不在话下。
一捆枝枝：【哥哥，你误会了。】
一捆枝枝：【刚刚是枝枝的第二人格啦(▽)】
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