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倪佳人的力度，时而轻时而重。
轻了，害怕他就这么从自己的怀中溜走了；重了，又担心她会疼。
倪佳人闷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他说的话，哪怕是假的，她也会选择无条件的相信。
说到底，她还是放不下这段感情。
许是这一生失去的东西太多了，她一直在寻找一个依靠和寄托。以前的倪氏，这一个月的孩子，现在的傅司臣。
她好想把自己珍视的人和物都抓牢，可是，有的又像是沙，在手里握紧了，反倒是消失得越发地快了。
迄今为止，她想紧紧拽住的一切，都慢慢地离她越来越远了……
一切，似乎都应验了那个道理。
她拽着傅司臣的衣角，亦是收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收紧……
走出医院，阮舒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快要发狂的心。
倪佳人竟然回来了！
她没有死！
还和傅司臣和好如初了！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样子！怎么会这样……
她费尽了心力，甚至一个人跑去美国。人生地不熟，语言还不通，也下了狠手，还是没有得到她想要的。
是不是只要倪佳人不死，她就永远没办法成为傅司臣身边的人？
如果真的如此，那……她就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了。她好不容易向着傅太太的位置迈进了一步，不管谁来挡路，她都会一一清除！
扣着方向盘的手越发紧了，黄皮肤的手背上鼓起了清晰可见的青筋，微微颤抖着。
康靖一直在拖人关注倪佳人的动向，虽然他被锁在家里近一个星期，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终究没有敌过心中的担忧，还是向康母妥协了。
他的妥协，就是和言希光约会。
这个女孩儿，其实他也不讨厌。反倒是性子直率，只是年轻了一些，还有一些大小姐的小脾气，跟他的性子很别扭。
不过，她偶尔的神逻辑倒是很出乎他的意料。
比如，上一次的饭局上放他离开。
比如，第三次约会她主动提起了倪佳人。
“你最近有接到倪佳人的消息吗？”言希光问。
康靖微愣，已经一个月，他没有了倪佳人的消息。不止一次，他尝试着联系倪佳人，可是周围都是康母的人，而且，他也失去了在美国的所有朋友的联系方式。
他也想逃出国内，定了机票却找不到护照。在家翻到了护照，走到机场却被康母派来的人硬生生地扛出了机场。
这就是康母，手段极其果决。
到最后，他实在没辙了，也就佯装放弃了。
只有等康母稍加松懈，他才有机会再去尝试联系美国那边的朋友。可一个月过去，康母没有丝毫懈怠。
他甚至都要绝望了，没想到言希光主动提起了。
“没有。”声音几分冷漠。
“我有一点，你想不想听？”言希光说。
“什么？”
“我有一个同学在美国学医，现在正在美国的一家医院实习。”言希光平淡地说，“不巧，她碰到了倪佳人。”
“医院？她生病了？”
“她怀孕了。”
言希光的语气很平淡，反正事情与她无关。
康靖地愣了愣神，殷切的目光有些失落，还是忍不住问，“她……还好吗？”
“不好。”
“怎么了？”
“流产，在生死门前走了一遭。”
她简洁的话，康靖听得惊心动魄，“那现在呢？”
言希光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康靖有些着急地抓住了她的手，想探知些什么。
言希光歪着头看他，嘴角微扬，“康靖，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这么亲近，也是第一次跟我说了那么多话。”
她垂眸看了看桌上交叠手手，康靖随之望去，却像摸了烫手山芋似的立即收回了手。
“抱歉。”
言希光握着双手收到了桌下，歪着头笑了笑，“没关系。”
康靖无言。
“后来……”言希光重新带入了话题，“倪佳人没有办出院手续就跑了，听说是……回国了。”
闻言，康靖猛地抬起了头，眼底还是不可思议，却又好像看到了曙光，眼眸中央被一笔点亮。
倪佳人出国又回国，除了那寥寥几个字的告别语，什么都没留下。
他握着手机，又看了看她的留言，只有11个字：我走了，谢谢你的照顾，珍重。
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又被康母压制，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苏式医院。
有时候他挺搞不懂言希光的、明明表现出对他很感兴趣的样子，却又总是告诉他倪佳人的消息，总让他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即便他听到消息就想离开，她甚至还主动提出让他先走，没有丝毫不开心的情绪，反倒是大方得体。自顾自地喝着咖啡，还让服务员上了一个三明治，也没管他走没走。
“你好，请问倪佳人在哪个病房？”
护士翻了翻名字，漫不经心地说，“V8008。”
VIP病房的人总不会很多，走廊里要比一般病房安静很多。他走到V8008，房门紧闭着，只有一个小小的玻璃窗口，可以看清病房内的部分景象。
一个月不见，她又瘦了……
脸色那么苍白，头发也散散乱乱的，虚弱地靠在病床上，眼睛目视前方，只不过，他没有看清她的表情。
喉头微酸，正准备按下门把推门进去，一个男人闯入眼帘。
傅司臣端着一碗粥模样的东西，走到倪佳人病床旁边，坐在了她身边，细心周到地喂给她一勺粥。
他终于看清了倪佳人的脸，也看清了她的表情。
因为她的脸正对着他，可是，她没有看到他。因为她的目光，一刻都不曾离开过傅司臣的脸，哪怕是傅司臣喂给她一勺粥，她也只是张嘴咽下。
她的眼底，她的嘴角，她的心里。
都不是你。
康靖垂了垂眸，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但是，他真的好想问问她，身体怎么样了，为什么走得那么果决，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他这么静静地站着，等倪佳人喝了半碗粥，撒娇似的摇头不要再喝了之后，傅司臣把碗放到了床头柜上，他才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进。
“康靖？”倪佳人看到他有些差异，不过，还是扬起了和煦的笑意，只是有几分虚弱罢了，“你怎么来了？”
与她的平和相比，傅司臣一看到他，却眯了眯眸，刚才还温和无比的脸色瞬间冷酷。
“我来看看你。”
康靖故作镇定，肠胃却像是绞着一样地疼。她一个人付出了那么多，受了那么多的伤，大部分都是因为傅司臣，可是，她还是无怨无悔地接受了他的好。
那……他呢？
为什么又不能。
“你回来了没有告诉我，正好听到……朋友说起，我就过来看看。”
“抱歉，康靖，我……”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除了傅司臣，她连楚晴都没来得及通知。
至今为止，她也没有见到过楚晴和苏泽修。
“没事，我也不是怪你，只是……”只是她什么都不跟他说，让他觉得她对自己很疏远，而且，她似乎真的没有想过要依赖他。
“算了，你还好吗？”康靖问，眼眸不自觉地盯着她依旧明亮的眼眸，却突然被一个高大的背影挡住了视线。
傅司臣走到两人中间，黑着脸帮倪佳人扯了扯被子，轻声嘱咐，“小心别感冒了。”
倪佳人，“……”
康靖，“……”
怎么感觉他像是故意的？
“我没事。”
她挡开傅司臣，手很轻，“康靖，来了就坐吧，别站着了。”
康靖正准备应答，傅司臣却突然开口，“康少爷最近相亲相得如何了？”
“相亲？”倪佳人诧异。
康靖这么好的条件，说他的人排队都能排出A市了，怎么还需要相亲？
“我……只是我妈一厢情愿。”
“听说你最近跟言家的小姐走得很近。”
他句句挑刺，就想提醒康靖他自己的处境。
一般来说，豪门的婚姻多多少少都会有商业的因素在，就算没有，也有严重的门第之见，特别是像康氏这种女人掌权的大公司，更需要与另一家大公司相互扶持。
倪佳人惊异地盯着他，双眸满是探究，想从他嘴里探听到答案。
“傅司臣！你故意的！”康靖发慌了，明显倪佳人信了，而且眼神中带着祝福，更令他恐慌。
“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他顺势坐在了倪佳人身边，大掌包裹住她放在被子外的双手，温柔一笑，转而眼中却是清明。
倪佳人垂眸盯着他的大掌，温暖传递到心房，暖意地扬唇。
他的刻意，她的不经意，都刺痛了他的心脏。
“好了，你别说了。”见康靖无言，倪佳人拉了拉傅司臣的手。
“既然没事，那……佳人，我下次再来看你。”康靖撇了眸子，不想再看两人有意无意间流露出的默契和甜蜜。
“再……”
“再见。”康靖低了低眸，迅速地退出了病房。
倪佳人那一句“再坐一会儿”也一直停留在嘴角，没能够说出来。
傅司臣侧身，阴侧侧地看着倪佳人，“还想留他一会儿？”
“嗯，他也是好不容易来一趟，而且以前很照顾我。我走……的时候，也没有跟他道别，总觉得心里有愧。”倪佳人看着人门口的位置，心有担忧地说。
她过于认真的神色却让傅司臣撇了撇嘴。
“那是他对你另有所图。”
“他能图我什么？”
“图色。”
倪佳人，“……”
傅司臣满脸黑目，模样儿像是……吃醋了？
倪佳人有些不可置信，虽然他的话的确让她放下了许多的芥蒂，可是，她始终不敢相信，这个男人是爱她的。
就算相信，那这份爱，又是什么程度呢？
或许，他只是习惯了有她在身边的日子也未可知。
“你是……吃醋了吗？”她试探地问，也试着去解放自己，可依旧那么小心翼翼。
原本想否认的傅司臣，看到她的眼神，所有的话都憋回了肚子里，一丁点儿的脸红也被瞬间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