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东西的嗓音……隔了不管多久,他还是,想听。
尤其,是在这隔了整片飘渺大洋,在地球的另一端守着时差和完全不同的异域光景的时候,那小东西的嗓音就像是勾缠着他灵魂的轻柔羽毛,给了他想要回去的理由。
哪怕在回忆里,这种感觉都没有那样强烈过,简直像毒品一般。
不遗余力。
其实楚君扬会想象得到她不会过得很好。
昨晚他一怒之下做了那样的举措,楚氏董事会大乱的同时,她这个始作俑者,也该会被牵连到不会那么好过。
阮云卿应该会恨透了她,恨不得她最好立马死掉。
而楚君扬想不到的,是萧尧刚刚告诉他的那些内容他说,她被关在开了冷气的公司里,一个人,打了电话给他,求他过去一趟。
萧尧此人的野心,跟他的克制力一样被楚君扬所熟知,这一句话想必他也斟酌了不知多久才凑出这样完美无缺的词句,但楚君扬的注意力,此刻不在这上头。
她被关在了公司里。
竟然,会打电话给萧尧。
小东西不是没有朋友,相反朋友很忠心,但在那样的时刻,她求助那些人以外的人,要么是不想被人看到她的狼狈,不想再给朋友添麻烦;再要么,就是……
想他了。
无论是哪一种,这样的举措,都让听到的楚君扬感到一阵怒火一阵心疼,想听她的声音,也变得那样顺理成章。
但沐染却是在坐在那个座位上片刻之后,才察觉出了不对劲来。
商务车里的光线晦暗而雅致,布置跟那个男人的风格一样透着冷冽肃整的味道,沐染是这个时候才发现,这辆车就是那天晚上楚君扬开过来,停在李饶家楼下的那辆。
那一晚,他怀着滔天的冷怒,沉静淡漠地强要了她,位置就是这里。
这个座椅之上。
沐染纤瘦的脊背挺起来,小脸惨白地离开了后面,小手也挪开来,看了一眼这黑色的真皮座椅。
她还记得那一晚,楚君扬在一切都结束后抱着她时散发出的那种味道。
淡淡的麝香味,放肆地留在她的身体里,弥漫四周。
还有,他的冷言逼迫,他迫她抚在他巨大之上的那种勃发感,恐怖到令人太阳穴猛跳。
片刻后沐染轻轻坐起来,拍了拍前面的座椅,想要跟萧尧说,她不必他送了。
现在这个时间,Y市的公交车还没有停班,她可以查一下路线之后再转车坐回去。
只要不是在这辆车上,都好。
她刚刚情绪太崩溃,浑浑噩噩,才没有看清楚。
也哪怕,她今晚是真的形势所逼无人求助才找了他,哪怕她也是真的很谢谢他。
这是她唯一,能叫自己好受一点的选择了。
却没想到还没有说,萧尧就已经拿下了耳边的手机,扭过身去看着她,道:“楚先生的电话他找你。”
沐染一愣,看着那个手机,错愕地哑声轻轻道:“你刚刚……说你是在打越洋电话……”
她刚刚一直都不知道也不觉得,这个电话,是他打给楚君扬的。
他点头,将手机递过去,道:“嗯……楚先生是昨晚跟你见过面后才飞去的美国,凌晨去,现在已经到了,他短时间之内都不会回来,为期,差不多一个月。”
也就是说,楚君扬现在不在Y市。
所以,即使沐染今天胆子够,因健康和生死的逼迫打了他的电话,他也不在。
他在遥远的千里之外。
那一句,“他找你”,已将她逼上了风口浪尖。
这样的距离感让沐染心头微窒,不知那是什么样的一种迷离的感觉,只屏息,僵了很久,才拿过了电话来。
“喂。”
沐染努力让自己的音调平静淡然没有起伏,却还是带了那么一丝丝的沙哑,是因刚刚在办公室长时间冻的,鼻子不是很舒服。
楚君扬听得出来。
犹如一剂不轻不重的兴奋剂,缓缓打入血管里面,比咖啡更管用,楚君扬修长的手指冷冷推开了眼前的咖啡杯,缓声开口:“喂。”
“现在是在哪儿?还冷么?”
听萧尧说了刚刚的事,说话的嗓音都不自觉地放低放缓了,一个弱小的女人,哪怕自己再有自信再有风骨,对待那些人渣泼来的脏水和欺辱时,也是坚强却无力。
沐染身子微微一颤,看了一眼这个豪华且熟悉的后座,脸涨红着,本能地不想回答。
“……我没有什么。”
对同性的关心,沐染珍惜;但对楚君逸之外的异性尤其是他的关心,她唯有方寸大乱,戒备而故作坚强地做出反应。
楚君扬淡淡地勾唇一笑。
有些冷冽,却包含着散不尽的一丝心疼。
“这种行为如果不揭发出来的话还有下次,隐忍不言只能让对方更嚣张,”楚君扬缓声说道,问她,“这是人的本性。不过以你的性子,如果我不说,你是打算就这么隐忍过了,是么?”
“我说的道理,你可懂?”
他冷漠的循循善诱里,带了一丝性感的味道。
沐染其实,当真是准备这么做的,不过不是因为她不想计较,而是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她没有时间精力再去计较那些。
“我会自己想办法去解决,我会想办法的……”她仓皇地说着,汗津津的小手扣着身下的座椅,“不用你担心……”
他淡漠一笑:“是么?”
“所以还发生了什么事?叫你连这个都无暇顾及,觉得没什么可以放过?”
他敏感地察觉到了这小东西话里的意思,真正不在意什么事的时候,她的语速会加快,快得,让他知道她的心不在这里。
所以,是又出了什么事了?
他不过,才离开她几个小时而已。
心事再一次被戳破,沐染这下没有办法再隐瞒,也全然败给自己隐瞒的功力了,她澄澈却泛红的水眸扫了一眼万家灯火的城市,回过头,问他:“楚君扬,我想问你,你们的家里人,在处理这种事情的时候都是这样吗?因为比你们更下层的人赚钱很难,所以就可以什么都拿钱来解决?因为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拿着那么多的钱会烫手,所以就会乖乖地照你们想要我做的方向去做?就因为,拿人手短,是吗?”
楚君扬缓缓听着她说的话,淡淡屏息。
汗湿的小手松开又攥紧,她眼前一片湿热,继续问:“可如果贫穷本身也不是我想要的呢?掐着别人的短处大方施与,就是尊重吗?我的家人会觉得这样的钱是怎么赚来的呢?就算我解释的清楚,他们也相信,这就算是拿我的自由和选择换来吗?”
“楚君扬,我想要平等,不想被动……可是,我连选择自己是不是被动的权利都没有……”
这件事,楚家人做的,连让她开口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给。
楚君扬彻底静默。
这小东西的问题不是他想听的,甚至是会惹恼他的,但楚家人尤其是阮云卿会这么做,完全在他的设想之内,这,自然也是那女人的性格。
“并不全是这样。”他用黯哑的嗓音答道。
咖啡难解相思,楚君扬也不管这个时间喝酒是不是伤胃了,拔开了一瓶红酒,倒了一些进杯子去。
薄唇冷冷一勾,他道:“因为不会每个女人,都像你这样放着降临的意外之财不敢要,觉得不够平等不拿感情去换。她们大多会抗拒之后默默收下,因为知道结果会毫无结果,甚至有的还会觉得不够多。”
他的这一番话,惹得沐染脸色苍白了很多,如醍醐灌顶一般,觉得那样不敢置信。
“谁会放着这样的意外之财不要,”啜了一口红酒,楚君扬冷冽的眸愈发寒气深重,寒声道,“我至今还没有见过。……你觉得那是什么?侮辱?染染,那些钱不过是想买你一个清醒,让你看清楚你和君逸之间的差距,你以为,那个数字对楚家来说算什么?”
“你,”他冷笑,“清醒了么?”
楚家的这个举动,明显是阮云卿给她的一个不动声色的下马威而已,她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这笔钱不管最后去向如何,她被迫身处弱势,尊严已经输了。
沐染不肯相信,心口的痛意很明显,且只增不减,许久才从鼻腔中憋出几个酸涩的字来,对他说:“……我的家人不会那样的……”
嘴角的浅笑,只更大了些。
楚君扬要靠红酒散发出的浓烈醇香才能掩盖住身体里蠢蠢欲动的欲念,他能想象得到这小东西今天遭遇的一切,已经超越了她的心理负荷能力,前路艰险,她要走的地方却荆棘满布。
走到窗边,身姿健硕挺拔的男人冷眼望着窗外,将红酒杯淡漠放下,缓声开口,黯哑冰冷的嗓音透着难掩的磁性:“……所以想清楚了么?”
“还要坚持?”
沐染回过了神来,座椅已经被她的小手深深掐出了指印,汗水染在上面,斑驳一片。
“……要的。”她发颤,却轻声而坚定地说道。
“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根本没有什么……”她坚持,哪怕这种坚持让她觉得步履维艰般酸楚辛苦,“至少,君逸从来没有对我做过什么。”
他们依旧深爱彼此。
爱入骨髓。
哪怕再艰难她会走下去,向他证明,楚君扬……你在骗人和撒谎。
车窗之外,月光寂寥得像是从未有人陪伴一样,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孤零零的一个,就像曾经答应楚君逸的时候一样觉得满腔孤独。
楚君扬冷冷低下头,需要再说点什么别的,才能驱散他心底此刻腾起的不快,从遇到她以来,从陪她玩这场游戏以来,他就一直在隐忍,直到此刻,隐忍练就了他更加强大的功力。
红酒杯只被他捏碎了淡淡的一条缝。
仅剩的那一点点酒,淌在了他掌心里,发出的醇香弥漫在了鼻端。
那后座上的小女人,已经坐不住了。
楚君扬却及时止住。
怕这样下去,苦的只会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