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摩肩接踵,喧嚣热闹。马车飞驰,却丝毫不避讳街道上的人群。风七七有伤在身,难以避过。
潇阳王跟在她的身后,似乎也不能快速的保护她周全。电光石火之间,春水与秋霜齐齐飞来,妄图阻止奔马撞击风七七。潇阳王惊得一身冷汗,亦一步跃来,挥舞衣袖卷向风七七。
人群拥挤,金发碧眼的异族人尖叫着,忘了要闪躲。风七七目光一闪,眼看着奔马即将撞上自己,忽觉得身子一轻。下一秒,车夫马鞭飞卷,离了她腰肢,将她送到了车厢前。
车帘掀起,一只大手从里伸出,稳稳地接住了她。风七七愕然,车帘垂落,掩住外间一切。只能听见嘈杂的喧闹声,夹杂着男人急切的呵斥声。
她匆匆回头,从窗帘未曾遮掩严实的缝隙看出去,正看见潇阳王惊慌的脸。马车飞快,猛然甩开潇阳王十来米远。恰此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数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在人群中冲撞穿梭,往各个方向混乱奔行。
每辆马车都用碎花帘遮掩,每辆马车都漆着朱红车辙,让人分不清楚哪辆是哪辆。一时间,潇阳王想要找到马车中的风七七,变得困难。外间喧嚣,车中沉静,淡淡的沉水香似有若无,隔着桃花扇幽幽传来。风七七盯着车中人,迟疑道:“是你。”
月白衣衫的公子微微一笑,收起桃花扇,温雅道:“风小姐,咱们又见面了。”风七七目光一闪:“江瑾宣?”的确是江瑾宣,西商国皇帝陛下第十九子广都王。江瑾宣温和点头:“瑾宣一路追踪,总算在千沙城找到你。风小姐,你跟着潇阳王做什么?”
在江瑾宣的眼中,大约风七七跟谁在一起都可以,独独跟潇阳王在一起是很不合适的。风七七挑眉:“你跟踪我做什么?”她没有回答江瑾宣的话。马车飞驰,眨眼驶入陌生的街巷。
喧嚣声渐渐弱了,可潇阳王并没有追来。江瑾宣属下的功夫不弱,又有这许多混淆视听的马车,潇阳王和春水秋霜自然是不好追踪了。风七七仿似听不见车外的声息,只一心一意地等待江瑾宣回答。江瑾宣一愣,温和道:“瑾宣这一回可不是擅自跟踪风小姐,而是受人之托。”
风七七蹙眉:“是谁托你?”“令慈。”风七七一惊:“我娘?”马车飞奔,江瑾宣不愿再多言,吩咐白荣往千沙城深处奔去。
风七七一路颠簸,穿过黄沙城池,穿过寥落巷道,直入一处宽大的宅院。宅院门口挂着彩色的瓜果,绘着彩色的壁画,十分气派祥和。大门敞开,马车飞奔而入,随之再一次紧闭。
风七七回头看去,见大门后站着二个体型壮硕的异族男子,正伸手推着大门。二人恭顺的低着头,看不见神情。江瑾宣道:“风小姐不必担心,这里是瑾宣的密宅,外人是绝对混入不了的。”
风七七当然不担心,因为担心也毫无作用。至少此刻,她没有还击逃脱的能力。宅院果然宽阔,马车奔行了许久,才停在一大片鲜色的石屋前。
风七七跳下马车,见石廊、墙壁上都绘制着特别的壁画,很是鲜艳美丽。台阶很高,都用黄沙石垒砌成,让人望而生畏。江瑾宣含笑一引:“风小姐,到了。”风七七止步不前。
江瑾宣微微一笑,低声道:“风小姐不想进去看看么……”他话音未落,台阶上的彩绘大门已经打开。风七七抬起头,见一人穿着绯色纱衣,正含笑看着她。
她一怔,心跳忽然加速:“娘……”美人一笑,几步走下台阶,温柔道:“七儿……我的儿,快到母亲这里来。”同样的嗓音,相同的容貌,一般的笑容。尽管隔了十四年,风七七仍旧一眼认出。
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辛九娘。风七七愣住了。当日在玉隐城,辛九娘见她出现却飞快遁走,这一次,辛九娘刻意请江瑾宣引她来此相见。
这其中,究竟藏着什么缘故?辛九娘含泪一笑:“七儿,你是不认识娘亲了么?”不是不认识,风七七只是还没有找到正确的打开方式。她抬起头,望着辛九娘年轻不变的容颜,迟疑道:“娘,你怎么消失了十四年……”
十四年太长,她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长成了怯弱冷冰的哑女。其中心酸,绝非旁人可以想象。辛九娘一怔,惭愧的低下头:“七儿,娘……娘实在是对不起你……”
“咱们先进去说吧。潇阳王有神兽灵鹫,要是发现了这里,就不好了。”江瑾宣适时站出来,温和劝说。众人进了房门,有金发碧眼的丫鬟上前伺候,风七七能清晰地听出她们口中的汉语,大概这些人早已被汉化了。
几人落座,白荣自去守在门口,江瑾宣亦退到一旁,留给母女二人足够的空间。风七七想要问一问,这些年辛九娘怎么就消失无踪,怎么就毫无消息。
甚至当年,她怎么就能任由风七七被人欺负,任由风府宅院换了女主人。可惜,风七七还没开口,辛九娘已歉然开口道:“七儿,这些年,母亲的确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不要问我……等到能告诉你的时候,我是一定会告诉你的。”
风七七所有的疑问被埋在肚子里,终是苦涩地点点头。夏日的风,从敞开的黄沙石窗户吹进来,吹在辛九娘的脸上,卷起碎发飞扬。风七七瞧着辛九娘不老容颜,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她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别经年,物是人非。她不再是垂髫稚子,已长成婷婷少女。一切,还能是原来的样子么?辛九娘不知她心头所想,目光慈爱地一一掠过风七七娇嫩的容颜,温柔道:“娘的七儿长大了……”
她微微一顿,眼中含泪,无声地落下滴滴泪珠来。一颗一颗,像是敲在风七七心上,风七七一怔,慌了手脚:“娘,你别哭了,咱们不是见到了吗?一切都过去了,你看我已经长大了。”
辛九娘点点头,苦涩一笑:“是呀,娘的七儿长大了……”她黯然一叹:“可惜,却跟仇人****在一起。”风七七目光一闪。辛九娘道:“玉国亡灭,我亲自回到玉隐城,就是寻找你爹爹的下落。可惜,找到的消息,却是潇阳王在攻破玉国那一夜,亲手杀了你爹爹。”
这种传言有很多,但风七七却发觉,这个可能很小。潇阳王若一心想要迎娶她,怎么会傻到杀掉她的爹,怎么会傻到被她憎恨。
以潇阳王的聪明,悄悄放了风六郎,才最合适。辛九娘见她不信,认真道:“我知道,你已经查到了风月的身世。其实,娘早就查到了。甚至还抓住了邱管事。”邱管事,崔灵巧的姘。头,风月的生父。
风七七目光闪烁:“娘处置了邱管事吗?”辛九娘点头:“这样一个恶心的男人,娘亲手杀了他。”
风七七原本打算找到辛九娘和风六郎之后,再找到邱管事,当着风六郎和辛九娘的面将邱管事一刀杀死。谁知道,辛九娘倒比她还快了一步。
风七七微微怅然,好似有什么重要事情,她竟缺席了一般。辛九娘含笑:“七儿,娘杀了他便杀了他了。你若真觉得不够解恨,到时候亲手杀了风月就是。”风七七目光一闪,她暂时还没想到要杀风月。
母女二人絮絮叨叨说了许久,风七七大概知道辛九娘这一年的行踪。玉国破,辛九娘从西商国归来,没找到风六郎,却找到了邱管事,并追查出风月的身世。于是,辛九娘杀了邱管事,并隐藏在玉隐城,苦苦寻找风六郎的下落。
可惜,找到的消息竟然是潇阳王亲手杀掉了风六郎,并将风六郎抛尸乱葬岗。后来,辛九娘遇到寻找风七七的江瑾宣,便跟江瑾宣达成一致,决定二人一起寻找风七七,并联合风七七一起对付潇阳王。作为回报,辛九娘对江瑾宣的承诺,是将风七七嫁给他。
风七七愕然,她的婚事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辛九娘给操办了。可她从未想过要嫁给江瑾宣,嫁给西商国人。风七七蹙眉,脸上的表情不算好看。
辛九娘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的耳发,温柔道:“广都王乃天下三大美男子之一,生得这样玉树临风,温柔倜傥,实在不错。且,他对你一心一意,体贴周到,娘亲觉得,选他做夫君比选其他人好。”
辛九娘低低道:“北越国太子云怀卿对你不错,可他性格太死板,做事说一不二,不太适合你。”
她俏眼斜挑:“至于潇阳王,一个杀了你爹爹,灭了你家国的恶人,有什么资格迎娶你?”
风七七眨眨眼,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母女二人又谈论了许多,金发碧眼的丫鬟摆上饭菜,江瑾宣请风七七母女入座。
乍然相见,风七七甚至还未从惊愕中缓过劲来。她瞧着满桌千沙城特色菜式,却一下子没什么胃口。寥寥吃了几口菜,接过丫鬟递来的补汤喝了一碗,她就搁下了筷子。
辛九娘吃的正开心,见她蹙眉不展,不由得关切道:“七儿可是重伤未愈,所以没有胃口吗?”风七七不言。辛九娘点头道:“回山老叟是娘亲的朋友,今夜,娘亲就带你去治病。”
风七七来潇阳城,本来就是为了找回山老叟治病的。潇阳王带她去,和辛九娘带她去,实在没什么区别。尤其,她此次跟着潇阳王出宫,为的就是寻找辛九娘和风六郎。
而今,辛九娘已经找到,风六郎据说早被潇阳王杀害,她已然没有再跟着潇阳王的必要。风七七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