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便卡在咽喉,萋萋收了声音,一把拽住荆柔柔,躲到了灶台后面。
此时此刻,也只能先躲起来再言。今日是选秀结束第一日。今日是荆柔柔当娘子第一日,也是萋萋当看花婢女第一日。
若是她们二人跟杀人扯上干系,日后的生活不知会沦落成怎样。二人都没说话,只躲在灶台后屏声静气,不言不语。然而,那脚步声却再未靠近。
好像,此前二人听到的脚步声,只是一种幻觉而已。萋萋目光一闪,悄悄探出身体,想要看个究竟。
灶台那头便是门口,便是宫娥栽倒的地方。她目光悄悄探去,不由得愣住。此时此刻,那里空空如也,并无尸首,更无其他。她一怔,倏地蹿出来,瞪着空落的砖石地面。
地面不算干净,洒落的饭食早已冰冷。盛饭食的碗筷滚落在地,片片碎片泛着冷光。“呀,人呢……”荆柔柔也跟着跳出来,惊愕地无以复加。
萋萋眨眨眼:“不知道。”二人相对无言,脸上都写着诡异的神色。天色愈发黑了。尸体忽然不见,委实让人脊背发寒。难道是诈尸了?
可这深宫内院,最忌讳巫蛊鬼神,谁敢说御膳房有人诈尸?荆柔柔瑟缩成一团,战战兢兢道:“蒋萋萋……你说,那尸体会不会跑,跑了……”
她如何知道?萋萋翻个白眼,不想理会。仔细地打量地面、梁上、门口,萋萋却没找到一丝线索。
尸体究竟去了何处?恰此时,院外却传来清脆的笑声。送汤品的双儿已经归来,提着灯笼扬声道:“萋萋你还在吗?”
萋萋目光一闪,便听双儿道:“淑妃娘娘高兴,赏了我一盘水晶蜜饯,来,咱们一块儿吃。”双儿大概也是做末等宫娥做的闲了,见了萋萋这个比她还要低品的婢女,立时有了好感。
便是淑妃赏赐一盘蜜饯,也要跟萋萋分享。萋萋眨眨眼,慌忙蹲下,佯装收拾碗筷:“哎呀,我的饭菜怎么洒了……”
一面说,一面转头看荆柔柔。若是再不明白萋萋的意思,荆柔柔便成了傻子。她脸色一变,当即捂着嘴巴,逃也似的躲进了院中花树后。
回到梅园,已是亥时。天气漆黑,萋萋的肚子里装满了热饭和蜜饯,总算是不饿了。摸进房中,点亮灯烛,一室昏黄。
若是就这么睡下去,只怕睡到天亮,她的身体也是冷的。眨眨眼,萋萋又走出了房门。
再回来,她手中多了一堆干枯的柴火,只是柴火润湿,不能很快点燃。她眨眨眼,转头瞧着收整好的行礼,从中选出一件不能再穿的衣裳,撕下裙角。
裙子是纱织,很快就点燃了柴火。不大的铜盆装着不多的柴火,火光黯淡,但却有热气温暖人的脸。不过一会儿,柴火便熊熊燃烧起来。
铜盆也被烧的滚烫。房间里的温度很快升起来,虽然有些烟熏火燎,总好过冷清如冰。萋萋微微一笑,烧了热水洗脸洗脚,又喝了满满一杯热水,这才躺进冷冷的被窝里。
柴火仍在燃烧,大约能持续到明日清晨。她面对着火光,枕着干净的枕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的瞌睡很好,仿似上辈子从未睡足过一般。这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她不知道为什么。
醒来,外间又飘起了风雪。整个梅园清清冷冷,无人问津。炭火在铜盆中明明灭灭,已经不算温暖。萋萋又加了些烤干的柴火进去,火很快就烧了起来。
小小房间满是温暖,她又打来井水,烧了满满一壶热水。洗干净手脸,梳好头发,站在大门口,萋萋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一片寂静,天色尚早。
萋萋眨眨眼,回头看了看烧红的铜盆,提着双儿给她的食盒出了门。辰时初刻领饭,过了点就没有了。
到了御膳房,果然人潮汹涌。排队打饭的人还真是不少。但这些打饭的人,显然都不是官衔很高之人,所以才派上这么个辛苦活儿。
萋萋一个人排队,一个人打饭,没看见昨夜的双儿。双儿值夜班,若是再上早班,恐怕身体也是吃不消。
皇宫虽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显然福利待遇还是不错的。饭菜挺多,便是这些下等宫娥内监,伙食也不差。
选了三四样小菜,萋萋提着食盒准备回梅园。一抬眼,正见浣花馆的宫娥提着食盒来领饭。
这宫娥,正是荆柔柔另一个贴身侍婢。萋萋低下头,只当没看见。那宫娥显然没看见萋萋,独自提着食盒正与熟识的宫娥说话。
“你们是不知道,我昨夜睡到一半,娘子忽然吵着要喝水,我只好起床去倒。只是……”她故意卖个关子,旁人只好眼巴巴望着她。
她道:“我倒了水,又伺候娘子歇下,才想起来,守夜的玲儿竟然不见了。”
众人惊诧:“听说荆娘子家财万贯,又生得美艳,你们跟着她,可是要享福的。玲儿怎么生出歪心思?”
一个宫娥半夜不见,大家都以为她有什么猫腻。宫娥道:“谁知道啊,娘子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这不,我等会儿还要去找张公公,让他派人寻玲儿呢。”
她脸色不好,有人劝她:“先找找罢,就这么派人寻找,万一玲儿真是有什么私事,不就遭罪了么?”张野庭出面找人,这被找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
宫里头的人都是知道的。这宫娥偷偷摸摸凑近一步,悄悄道:“玲儿很得娘子欢心,她不见了是正好。被我逮住把柄,谁耐烦替她藏着掖着……”
她微微一笑:“自从昨夜玲儿不见了,娘子今日待我,跟往日可是大不相同。”她的心思再也明白不过,众人一时讪讪,有真心替她高兴的,也有假意逢迎她的,各自缓缓散去。
萋萋眨眨眼,捂着食盒走得飞快。果然,还没到午时,梅园里就来了人。正是张野庭的手下,那日遣送萋萋来梅园的内监。他带着人在梅园里转了大半圈,确认玲儿不曾出现在这里,才尖声道:“若是看见画上的人,立刻往张公公那里报告。”
萋萋低着头,没吭声。内监不高兴了,将玲儿的画像丢弃在她脚边,呵斥道:“就是这人。”
画像揉成一团,皱皱巴巴,依稀有点昨夜宫娥的影子。不过,若是她没见过玲儿的模样,单凭一张画像绝对认不出真人。她点点头:“喏。”
内监狠狠一甩拂尘,不再搭理她,又往别处寻找去了。梅园恢复了寂静,满庭冷清,唯花瓣如火如荼。殷红的色泽,让人心旷神怡。
萋萋站在园子里,望着火红的梅花,不由得蹙眉。思索了良久,她没思索出一个结果。一转眼,却见梅园深处似乎正站着一人。
她一怔,匆匆走过去,想要看个清楚。现而今她负责看守梅园,自然要防火防盗,不得允许梅园受了损失。
否则,张野庭和皇后还不知道要怎样收拾她。走近,那人侧脸妖冶邪魅,身量颀长丰挺,不是潇阳王却是何人?
她眨眨眼,迟疑道:“是你?”潇阳王并不回头,只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火红的梅花枝桠。仿似没听到她的话,也仿似藏了满腹的心事。
他不说话,萋萋也没说话。二人就那么傻愣愣地站着。风雪呼号,白雪飘飘洒洒,落在他的肩头发梢,落在他藏青绒面的官靴上。萋萋眨眨眼,又唤:“潇阳王?”
潇阳王忽得转头,直直地看着她。那目光勾魂摄魄,纠葛痴缠,藏着无上的魔力。只一眼便能将人吸入他深邃的眼眸,永生永世沉沦湮没。
萋萋一怔,下意识退后一步。他眼中的深邃霎那间幻化无形,只剩下冷漠和慵懒。“本王来看看你。”
他的话很简洁,好像不愿多说一句话。她点点头,表示她明白了。他平淡地看着她,冷声道:“你住在这里习惯吗?”她张了张口,满眼心事,最终却只是低下头,温和道:“习惯。”
有什么不习惯的?他是高高在上的痴情王爷,她是贬官县令的丑。貌小姐。
姑且,还能算个小姐。
他集万千宠爱、万千权势于一身,她却只能卑微低下的做个看花婢女。
他是站在九州大陆权势之巅的尊贵王爷,动一动手指,许多国家都将跟着震颤一番。
而她,住在死人瓦屋中,****烧柴取暖,时时担心着错过御膳房的饭点。她跟他,原本就不是一路人。
侥幸住进听风楼,侥幸被他当小姐一般养了半个月。也只是因为侥幸而已。只因,侥幸有了读音相同的名字,侥幸也是二八年华的女子。他的痴情,从来都是对着那个传说中的女子,风七七。
萋萋低着头,没说话。他,也没说话。又是无言,唯听风雪呼号。风雪,眨眼就铺满了她乌黑的发丝。
潇阳王淡然道:“既然习惯,就好。”他微微一顿,目光中没有一丝感情:“没能选上秀女也罢,只要在梅园住上三年,就能回乡去了。你且慢慢住着吧。”
三年,就这样住三年么?萋萋抬起头,望着他冷峻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