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二楼露台,阿璃翻页间隙,看向身侧躺着的少年,恰好少年也在此时睁开眼。
李追远收起后背,坐直,目光眺望着远处天色阴沉下如水墨般晕开的田野。
先前的交流中,他能感受到本体的「敷衍」,它在表演着它过去的那种刻板印象。
演技上无可挑剔,区别在于它在这段时间里,并没有进步,而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在阿璃的陪伴下,李追远走下楼,来到地下室门口。
门口阴凉角落里,躺着一团大大的黑色。
小黑听到脚步声后,抬起头,没站起来,只是用肚皮和抓地不断蠕动,将铁门让了出来。
现在天渐渐热了,这儿阴凉,小黑会选择在这里睡午觉。
李追远低头,看着它。
小黑被看得有些懦懦,默默地准备站起来离开,结果刚起身,少年就将目光挪开,打开铁门,走了进去。
左看看右看看,小黑又趴了下来,舔了舔自己的爪背。
地下室整修过,但依旧是老格局,三分之一的面积放置的是太爷的各种「服饰」、「法器」,各个白事班子的都有。
余下面积里摆的都是一口口大箱子,里面盛放的全是古籍。
本体选择将它的秘密安置于此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这间地下室对李追远而言,相当于是正式的启蒙之地,李追远是从这里走入玄门,开启了人生的另一条道路。
本体,也想自这里重开一条新路?
阿璃抓着少年的手,微微用力,她不仅知道李追远体内还有另一个「人」,而且还亲眼见过「它」出来。
李追远笑了笑,道:「放心吧,它没机会的。」
少年无意于去跟阿璃叮嘱万一以后它出来占据了「自己」,阿璃千万不能留情,必须得快速做出抉择。
因为李追远觉得,与其把这担子交给阿璃,不如自己一直主动挑着,关键时刻直接折断就是。
本质上来说,本体之所以选择另一条道路,大概是连它自己也认识到,在传统「心魔与本体对抗」的这条赛道上,它不可能赢得了自己。
走出地下室,关上门,缩在角落里的小黑等少年和女孩离开后,又重新摊开身子,舒舒服服地眯起。
「轰!哗啦啦———」
蓄势许久的雷阵雨终于下了,地面上先是泛起浓郁的水汽和土腥味,然后又很快被恣意的凉爽所覆盖。
李三江和老田头坐在客厅门口,大雨浇溅出了他们的回忆,他们各自分了根烟,诉说起了过往。
刘金霞、花婆子和王莲这老姊妹仁,在厚重的雨帘下小跑过来,她们先是在王莲家集合再一起朝这儿来的,行至半路下起了雨。
王莲用双手悬在自己头顶,刘金霞仔细瞧着脚下的路,花婆子更显疯癫,一边笑着一边轻轻撞着俩人。
刘金霞骂着花婆子,王莲则在不住求饶,花婆子却撞得更加起劲,笑声如鸭嗓,带着清晰的坎坷节奏。
雨汽滤镜下,她们褪去了往日的老迈与沉稳,毕竟这场雨,也曾浇过年轻时的她们。
柳玉梅从东屋走出来,身前的雨水在第一时间就绕开了她。
但在看着小路上冒着雨跑过来的仁老姊妹时,柳玉梅先是叹了口气,露出一抹苦笑,
道:
「真是一群疯婆子。」
下一刻,雨水打在了柳玉梅身上。
今日本来没约牌局的,主要是王莲家那个瘫痪的儿子近些日子实在是有些不省心,总想看自杀来不拖累家人。
刘金霞单独过来嗑瓜子对柳玉梅摆过这件事,柳玉梅说,早不自杀晚不自杀,偏偏等到俩孩子逐渐长大父母也渐渐习惯这样的家庭处境时再喊着自杀。
说得好听点是不愿意拖累家人,实则是自己求生欲与希望在过去这段时间里被消磨干净,自私到连自杀都想打着为家人着想的道德名义。
刘金霞习惯了柳家姐姐的这种说话方式,很直接很不留情面,却又说得极有道理,
仁老姊妹冒雨而来,刘姨给她们拿来毛巾擦拭,又端来了生姜驱寒汤,秦叔则将牌桌支进了客厅屋里。
牌局开始,其余人是一边打牌一边闲聊,柳玉梅是一边闲聊一边输钱,还得刻意地多给王莲输点。
那不省心的儿子几次自杀几次送卫生院抢救,真挺费钱的。
王莲从不把苦脸往这里带,路上花婆子最疯在雨里玩得最开心,上了坝子,就属王莲脸上的笑容最多。
打着打着,花婆子提议过两天等放晴了,四个人一起去趟狼山烧个香。
柳玉梅摇头,表示不去。
真要是去拜祭天地那无所谓,反正天地受得起,可以她如今肩上挑着的干系分量,去寻个普通庙郑重烧香,怕是得把整座狼山给点了。
最后还是由刘金霞拍板决定,过几天她带着花婆子和王莲去一趟狼山,刘金霞还贴心地说可以以柳家姐姐的名义帮她带烧一份。
「别,千万别,真不是和你们客气,我不信这些,不用替我代烧磕头。」
这雨一直下到晚饭时间,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刘姨喊众人吃晚饭,雨天留人,大家也就没客气,都留下来吃了。
晚饭后,雨才停歇,众人各自回家。
田老头也推着自个儿的轮椅,去往大胡子家,推出一段距离上了村道后,他就站起身,将轮椅扛在肩上走。
哼着小曲儿,刚上大胡子家坝子,就瞧见桃林里刮起了风,桃花纷落,树枝作响,可明明外头风雨早就停了。
不敢多看更不敢多想,老田头开始整理被雨打风吹过的药园。
令他脸红的是,他所种的区域,需要做一些调整与呵护,少年那日种的,却毫无影响曾经他曾在自家少爷身上感触过真正的聪明人是怎么样的,可少爷那时候擅长的本就不是他会的,只有在自个儿优势项目上被压制,才能感受到真正的打击。
打理途中,老田头不敢东张西望,只听闻这隔壁桃林里,风是间接性不停地刮起。
深夜时,这桃林深处更是传来了琴声,悠扬中带着肃杀。
李三江临睡前,习惯性来到一楼用作供奉的隔间里查看。
里头点着一盏长明灯,上书捞户李,下面则是自己和小远侯等一众人的名字,自家小远侯说这是用作祈福的,曾孙说什么李三江自是信什么。
因此早晚都会来擦擦摆摆,顺便自己先前挂在墙壁上的「儒释道」,也都拜拜,反正惠而不费。
可今儿个刚推开门进来,只听得连续「咔」之声,墙壁上的「漫天神佛」全部脱落下来。
这把李三江吓得,以为发生了地震。
等终于把这些收拾好时,外头传来了汽车声。
李三江走了出去,脸上浮现出笑容,骡子们回来了。
「壮壮,你们吃过饭了么。」
「吃过了,李大爷,你休息吧,我们也要洗洗睡了。」
「哎,好。」
李三江上楼休息去了。
不一会儿,赵毅猫着腰上了二楼。
李追远的房间里亮着灯,赵毅放慢了脚步,他刚靠近,少年也就出来了。
见到他,赵毅悬着的那颗心,算是踏实了一半。
李追远看了他一眼。
赵毅说道:「没办法不紧张,我全家上下现在可都在公示期呢。」
李追远:「我没说话。」
赵毅:「我想自我安慰。」
李追远点点头,走下楼。
「小远哥。」
「小远哥。」
一众称呼声中,还包含有梁家姐妹。
压力之下,众生平等。
阴萌坐在靠墙的凳子上,后背贴着墙壁,神情有些麻木。
她就像是个在外撒欢玩得很开心的孩子,眼下要带着一沓不及格试卷回家找家长签字。
等李追远和赵毅走下坝子后,阴萌茫然道:「润生,怎么办?」
润生:「不就是回家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阴萌:「先祖会生气。」
润生:「再怎么生气也是你先祖,大不了直接杀了你。」
梁艳:「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
梁丽:「就是。」
谭文彬:「心死了,也就踏实了。」
阴萌舒了口气,脸色确实好看了许多。
夜色深沉,李追远和赵毅走在乡间小路上。
赵毅:「有其它办法么?」
李追远:「有,但不合适。」
赵毅:「所以?」
李追远:「决定去丰都。」
赵毅:「好。」
李追远:「路上顺利么?」
赵毅:「卢家还没那个资格让我们不顺利。」
李追远:「我指的是回来的路上。」
赵毅:「很顺利,怎么了?」
李追远沉默。
赵毅又问道:「透点底,那位怎么样了?」
李追远:「对你没翻开那本书的事,它很开心。」
赵毅:「那我是不是还得再端一会儿?继续表现出一副清心寡欲看得开的样子?」
李追远:「可以。」
赵毅:「它应该能看得出来。」
李追远:「这无所谓。」
赵毅:「的确,明屁拍得更舒服。」
二人来到大胡子家,老田头铺了一张草席,就睡在药园里。
听到动静,老人抬起头,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后,他马上高兴地爬起身,连蹦带跳地过来。
老田头是为了向自家少爷展示如今已康复的自己,可在李追远与赵毅眼里,老人是走出了时下年轻女孩流行的那种步伐。
「少爷!」
赵毅脸上露出笑容,主动上前,弯腰,将老田头抱着举起来。
「反了,反了,少爷,应该我抱你,我背你!」
「老田,我长大了,身体也好了,用不着你背了。」
比起动作,这话说得更是无情。
老田头的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
赵毅继续补刀:「你年纪大了,经不住再折腾了。」
老田头委屈道:「少爷—」
大部分人能接受自己变老,却很难接受自己变得无用。
赵毅:「这药园子打理得不错,姓李的占到便宜了。」
老田头:「远少爷在这方面的造诣,不比我差的。」
赵毅:「你和李大爷相处得也很不错?」
老田头:「李老哥是个好人,很有意思。」
赵毅:「难得遇到个老友,那你在这儿陪他再住段日子吧。」
老田头:「我还是想和少爷你一起去出去走江,我是老了,但还能帮少爷你扛些事儿,他们比我年轻,比我厉害,但关键时刻,他们没我敢上。」
「可是,我答应姓李的了,把你租给他一段时间。」
「这—」
「为了赵家的功法补全与提升,也是为了走江结束后,我执掌赵家铺路,老田,你再受点累。」
「少爷,我愿意。再说了,住这里,真不累,每天都挺乐呵的,就是少爷咱家的药园子和少爷你要用的药———
「用这里的药就行了,咱家药园就让它们再长长。」赵毅低头看了看地上一大片已经探头的药苗,「真是风水宝地啊,药都能长得格外快。」
「可以是可以,但是少爷,一个人供两个团队的药,我怕我来不及。」
「你只需要做我们这边的就行,另一边的—你提点一下那位小姑娘。」
「秦小姐?」
「嗯。」
「我知道了,少爷。我会多向她学习。」
「老田,你怎么这么没自信?」
「少爷你不知道,最近我受了比较大的打击。」
「我知道,因为你家少爷我,早就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赵毅回过头,看向站在坝子上没下来的李追远,他想询问一下姓李的态度,现在自己要不要去桃林里打个招呼、道个歉。
谁知姓李的居然不在看他。
察觉到他的目光,李追远抬起手,指向前方桃林。
赵毅扭头看去,原本平静的桃林里,刮起了风。
老田头压低了声音道:「少爷,这风从晚饭后一直间接性地刮到了现在。」
赵毅的眼晴逐渐瞪起,他一个箭步冲过来,翻身跳上坝子,来到李追远身边。
李追远:「风有点大,通知你留守在家的手下,让他们注意安全。」
赵毅拿出自己的大哥大,开始拨电话。
接电话的是陈靖,他语气里满是疲惫,这段时间他每天都在浸泡药浴,相当于每日都要经历一遍洗髓伐经。
「陈靖。」
「毅哥,我在。」
「孙燕和徐明在你身边么?」
「他们在自己屋里。」
「你去通知他们,就说我说的,自现在起,开启药园阵法,在我本人回来前,不准离开药园范围。」
「明白!」
挂断电话,赵毅脸上的神情变得很凝重,因为事情比他想象中来得更迅猛也更严重。
李追远:「叮嘱好了?」
赵毅:「嗯,都吩咐好了。」
李追远:「应该再多叮嘱几遍。」
赵毅:「我知道,我手下的素质没你手下人高,但他们又不傻。」
李追远:「不是傻不傻的问题,是他们不在南通,就没有遮蔽。」
赵毅再次拿起大哥大拨起号码,无法接通。
「应该是阵法已经开启,没事了。」
李追远:「我已经尽到提醒义务了。」
赵毅:「我也是。」
桃林里的风,在此刻又歇了下去。
赵毅:「果然,当那种级别的存在卷入浪涛中后,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李追远:「嗯。」
赵毅:「如果我没有强行献祭那对东西,会不会就不会这么离谱?」
李追远摇摇头,道:「当时局面下你的选择没错,我也从未怪你做出的那个决定;再者,布置仪式的是阴萌,鼓励你强行开启献祭的是谭文彬。」
赵毅指了指坝子角落里摆着的供桌,提议道:「要不,我们把阴萌喊来再做个祭,把你刚刚为我说的话,再对那位复述一遍?」
李追远:「现在再做这些解释,已没有意义,你还幻想着让大帝收回成命?君无戏言赵毅:「那我真是太冤了。」
李追远:「可我也没让你对大帝说‘别给脸不要脸」这些,所以,想开点吧,至少你过了嘴瘾。」
赵毅:「真不能避开了?」
李追远:「我推演过了,避开不划算,还是直面吧。」
赵毅:「生死赌一把。」
李追远:「赌的可不仅仅是生死,我们不是千里迢迢去丰都,来到大帝面前,请大帝开盅。」
赵毅:「首先得看,我们是否能走到丰都,来到丰都后,是否能走到大帝面前。想拥有生死一线的机会,前提是能有资格上到那张赌桌。」
李追远:「你是睡这里还是睡家里?」
赵毅:「我跟你回去,睡棺材。」
「没空棺了。」
「没事,我和阿友说好了,他今晚和我换,你知道的,阿友人很好。」
二人开始往回走。
赵毅问道:「你后悔不,去招惹?」
李追远:「时间无法溯回,我没得选。」
少年不可能回到过去,不去认识阴萌,不去答应阴萌爷爷的请求,不去研究恢复阴家十二法门。
至于梦鬼那一浪,他更是没得选,人家布局想提前扼杀自己,自己借用阴萌血脉关系将大帝引来,是为了破这场杀局。
赵毅:「我指的是,你后悔没对大帝多尊敬点么?」
李追远:「就像大帝不在乎他的血脉活得不如一条狗,你以为大帝真会在意我是否尊敬他么?」
赵毅:「这倒是。」
李追远:「当然,狗懒子除外,这确实过分了。」
赵毅:「...—」
李追远:「我与大帝之间存在着根本性矛盾,哪怕我一直恭敬侍奉,也无法改变这一格局。
当我越来越强大时,我身上的因果牵扯也就越来越多。
阴萌跟随着我,也是一路水涨船高,萌萌的天赋真的不算好,但她确实是被带起来了赵毅:「确实。」
失传的秘法被人复原掌握,不断使用;废弃的血脉重新激活,哪怕资质平庸却被功德不断灌输。
如果大帝死了,这些都不是问题,可问题是,大帝还活着。
活着,就得承受血脉与传承者给他不断带来的滚滚因果,且这因果有着明显的越滚越大趋势。
因此,这场会面,本就是无法避免的。
需要有一个处理,需要做一个结果,再多的狗懒子,也只是添头。
回到家门口时,赵毅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李追远:「黄历上说,后天,适合远行。」
赵毅气道:「能不能不要这么封建迷信?」
姓李的都开始看黄历了,说明他对这一浪也是没什么把握,这让赵毅本就不安的内心,变得更加风雨飘摇。
李追远:「那你明天可以带着梁家姐妹先行。」
赵毅:「我选择尊重传统民俗文化。」
李追远:「早点休息。」
赵毅:「你也是。」
少年停下脚步,又转过身,看向赵毅:「很久,没有这种强烈的不安感了,还真是让人怀念。」
赵毅:「我以为你这种人,会很不喜欢这种失控感。」
「我原本也这么觉得,可我后来发现,如果我真是这样的话,当初就不会去太爷家地下室翻书。」
李追远上楼休息去了。
林书友被挤出了棺材,睡到圆桌上去。
赵毅躺进棺材,舒舒服服地闭上眼。
没多久,他就后悔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响起,似是奏响了交响乐。
这帮牲口,像是比赛似的,仿佛谁晚睡着谁呼噜声小谁就吃了大亏!
他睡不着,脑海中回忆起姓李的上楼前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李大爷家的地下室。
赵毅深吸一口气,双手不断交叉,一缕缕清风自一楼客厅里吹拂,形成了一道用以遮蔽感知的屏障。
随即,他小拇指轻轻勾起,角落里的一只纸人迈开步子,悄无声息地走向地下室,来到那座铁门前。
铁门上有锁,但锁是开着的,起一个固定的作用。
纸人抬起手臂,正要将锁拿开时,却又停住了动作。
躺在棺材里的赵毅,微微皱眉。
他想到了老田。
老田因李大爷的关系,治好了腿,接下来这段时间里,他都不敢将老田带走,怕遭受福运反噬。
更已知—姓李的其实和李大爷不是直系血亲,可姓李的现在却成了李大爷的曾孙子。
赵毅很害怕,害怕他打开这把锁,进入地下室翻阅那些东西后,他日后也会变成孙子纸人立刻走回原位,恢复正常。
棺材内,赵毅后知后觉,起拳头,心里怒骂道:
「姓李的,你他妈的这时候还想着坑老子!」
「啥,又要出门了?还是明天!」
吃早饭时,李三江从壮壮口中得知这一消息后,很是震惊。
谭文彬笑道:「李大爷,我们这一行就是这样,我们都算是好的了,可以时不时地回来,其他人一年半载的没法回家才是常态。」
李三江愁眉苦脸道:「你们现在还在实习就这样了,那以后岂不是会越来越忙?」
谭文彬:「嗯。」
李三江看向阿璃,又看向老太太,道:「怎么跟大禹治水似的,这以后要是结了婚可怎么办哟。」
柳玉梅:「年轻人忙些,是好事,得多锻炼。」
李三江就着咸菜喝了口粥,心道:成,你没意见就行。
今天天气很好,吃过早饭后,大家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
昨儿个隔间里的画像全都脱落,让李三江心里有些打鼓,昨晚睡觉时也不踏实,再加上早上得知孩子们又要出远门了,他就悄悄装了些香烛走出了门。
村道拐角处有一个小小的土地庙,没人专门来烧香,但逢年过节或者走白事经过时,
都得供一供,这种小公庙就是吃百家饭的。
以往每次李追远他们出远门时,李三江都会给这庙上香,土地庙土地庙,肯定是管路上的,就算一方土地管一方事,可大家到底是同行,也能互相打个招呼。
李三江弯下腰,给这都没小孩高的土地庙点上香,拜了拜,说道:
「份儿们又要出远门上路了,您给互相知会一声,保个平安。」
拜完,刚直起身子。
只听得「哗啦」一声,土地庙塌了。
李三江只得弯下腰,给它重新垒起,问题不大,跟搭鸡窝似的,很快就重新垒好,只是原本立在里头的泥塑土地公公,身子被刚刚落下的砖头砸碎了。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您也太客气了。」
念叻完后,李三江走向思源村的李家祖坟。
关键时刻,还是本能地觉得自家人靠谱。
李三江自个儿选的坟距离祖坟不远,就在路上,现在那块位置已经入住了俩人,是壮壮带回来的恩人。
实则是谭文彬的干爹和干兄第。
既然中途遇到了,李三江干脆也给他们摆上香,听壮壮说过,这俩之前帮过他,那就再帮一次呗。
香插上后,李三江开始念叻「份儿们又要出远门了,你们保佑一·—」
「咔嘧!」
话还没说完,这修得极为精美的两座坟,分别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三侯的手艺是真的差!」
三侯是村里的瓦匠,手艺不好也不赖,主要是便宜,这坟之前就是让三侯找人修的,已经裂过不止一次了。
虽然嘴里骂的是三侯,可李三江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没敢再往祖坟那里跑,他可不想把老祖宗们都集体整个笑口常开。
二楼露台,李追远和阿璃正坐在藤椅上下棋。
赵毅则坐在远处李三江的躺椅上,手里拿着个本子,不停写写画画。
刘姨如往常一样,靠着厨房门,一边嗑瓜子一边打量着上方的俩孩子。
今儿个多出了个新人物,刘姨也顺便瞅瞅他。
小姐和农家小子坐在一起,旁边是差点和小姐产生婚约关系的世家子弟。
家里的电视,刘姨没事儿时也会看看,上面放的,不尽是这些东西么。
谭文彬在陪着老太太喝茶,说着去灭卢家的事,因不涉及走江,只是私人恩怨,所以不用含沙射影,谭文彬说得轻松,老太太听得也舒服。
讲完后,老太太说道:「这陈家,到底是上不得台面,都比不过你那准丈人家来得门当户对。」
谭文彬:「这也门当户对?」
老太太:「门当户对指的不是财帛,是家风,是体面。」
客厅里,阴萌靠在棺材上,手里捧着阴家族谱,正在背诵。
润生坐在她对面,做着纸扎。
「阴安民生三子:阴如海、阴如望——」
润生不解道:「背这些做什么?」
阴萌:「要去见祖宗们了,多少得记一下谁是谁。」
在阴家彻底没落之前,阴家人死后,都是被小鬼推进阴家陵寝的,阴萌现在是临时抱祖脚。
「啊呀!」
阴萌生气了,将族谱用力在脑袋上拍打着。
「怎么生了这么多,这么能生啊,那时候为什么没有计划生育!」
润生:「别背了,到时候见到了统一喊先祖就是了。」
阴萌:「那遇到那位怎么办?」
润生:「喊老祖。」
阴萌:「不过我才发现,为什么历史上我们家人口这么多,到后头怎么就变成单传了?
不对,按照老理,我是女的,是不能上族谱的,所以我阴家在我这里,应该是断了的。」
润生:「可以招赘婿。」
阴萌:「感觉也没这个必要,在遇到小远哥前,我和爷爷也没沾上这姓氏的光。」
润生:「这话不能对先祖们说。」
阴萌:「也是哦。」
谭文彬和老太太喝完茶,来到楼上,先往赵毅身边靠了靠,见上头密密麻麻的名字,
有的打上了圈圈,有的画上了叉叉。
「这是什么东西?」
赵毅:「当代族谱。」
「那你在画什么?」
「我想着如果大帝觉得下面缺官差,我九江赵可以主动提供一些。」
「这方法好啊。」
「我也这么觉得,你想啊,等我回赵家夺权斗争搞死那些老家伙得有多麻烦,真要有个生死簿就简单了。」
「那会不会圈得太多了些?」
「我先做的减法,现在开始做加法。」
「那这个‘赵毅」上面两条斜杠指向的俩名字是怎么回事?赵陵和赵辛氏,他们怎么也被打了叉?」
赵毅合上「新族谱」,对谭文彬眨了眨眼。
「看来,你和你父母,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小时候要不是我咬着牙硬挺着活下来,我就会被他们丢进尿壶里去。」
「我没想劝你想开点,我只是好奇,你赵家就缺你一口吃的?就算你小时候体弱多病,你爸妈为什么非要针对你,大不了再生一个嘛。」
「桃林边那家,哦,你们叫大胡子家是吧?」
「对。」
「那家院子里有张婴儿床,里头的那孩子很可爱,我看见他时,就像看见了我小时候,不过他比我那时候健康得多,也得宠幸福得多。」
「额,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你可以问问姓李的,他爹妈还能再生一个出来么?」
平平无奇的一座小山头,里面却别有洞天。
陈靖坐在浴桶里,周围是黑漆漆的药汁,他的小脸紧绷,身上不断有鲜血溢出,将这药汁不断染红。
这是第一步,先将部分血液逼迫出来,再在药汁里完成循环,最后再将血液吸纳回体内。
整个过程会无比痛苦,可这也是锤炼妖族血脉的最好方式。
徐明走了过来,检查了一下药汁,点点头。
之前,他其实对少爷收留这个少年入团队是有些介意的,因为这孩子的实力明显现在帮不上什么忙,却在拜门行礼后,能分润到整个团队的功德,等于带上了一个拖油瓶。
可这孩子的心志却远超常人,天赋也很不一般,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有实力跟着大家伙一起走江了。
陈靖:「徐叔叔,我现在半天时间就能完成一个周天了,是不是可以改成一天泡两次徐明摇头:「少爷交代过,欲速则不达,一天一个周天是你的极限,这已经是透支的法子了,再透支,会把你潜力完全榨干的。」
陈靖:「我只是想像小远哥哥那样,可以帮上大家的忙,小远哥哥并不比我大多少。」
徐明:「他没练武,一点都没透支。」
陈靖:「怎么可能,毅哥不是说走江很危险,每一浪都得全力以赴么?」
「少爷说,那位是故意和江水斗气。」
徐明顿了顿,联想到自己那晚曾被林书友暴揍的那一幕,不禁感慨道:
「为此,那位特意培养出了一个很强的团队,弥补他的这一短板。」
陈靖:「他可真厉害。」
徐明:「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有一个材料因为阵法开启的缘故暂时没办法送上来,所以接下来你的药浴效果会降低三成。」
陈靖先是面露心急,随即冷静下来,说道:「毅哥说,在他回来之前,不能打开阵法,那就请徐叔叔每天把我揍一顿,把药浴的效果补回来吧。」
徐明点点头:「好。」
屋子里,孙燕正在喂养着一群动物,她的房间如同一座小型动物园,不过并不吵闹,
气味也不难闻。
只是,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昨晚陈靖接到少爷的电话后,马上就开启了阵法,导致她的那条彩蟒到现在都没能收回来。
那条彩蟒是她现在最强的宠物,更是被她视为以后在这个团队里持续立足的倚仗。
可那彩蟒的脾气大,她还没能力完全将其收服,所以它不会像其它动物那般乖乖地留在这里,而是会要求自己去山林里捕猎嬉戏。
前两日,那条彩蟒被放出去了,算算日期,该到回巢的时候了。
它身上有禁制,一段时间不回来进行禁制重置就会让其极为痛苦,这也是孙燕控制这条彩蟒的手段。
可谁知道少爷什么时候回来,这阵法什么时候能关闭,那禁制能让彩十分痛苦煎熬,可不会对它致命,一旦发作时间长了,禁制效果就会大减,彩也能通过不断蜕皮的方式进行适应。
到时候,它就真的恢复自由了。
「嘶嘶——嘶嘶.—
孙燕耳朵微动,她听到了声音,推开后门,来到篱笆处。
篱笆也是阵法位置所在,一条彩蟒盘曲在那里,不断吐着信子。
孙燕抿了抿嘴唇,见它回来了她很欣喜,但她也不敢违背少爷的命令去将阵法关闭。
彩蟒低下蛇头,开始向篱笆内钻,它很快就开始承受起阵法的排斥,蛇皮开始龟裂。
大概是因为它身上的禁制与这阵法同出少爷之手,所以阵法对它的排斥力度,没有想象中那般大,使得其得以将蛇头钻了进来。
只是这模样,已然鲜血淋漓,蛇嘴张得大大的,极为痛苦。
孙燕确认,这就是自己的彩蟒,再向外看去,外头并无其它存在。
下意识地上前,想要帮忙把这彩蟒拽进来,可刚往前走两步,她就停下了脚步,面露纠结。
少爷不会无理由地要求开启阵法,命令自己仁人不得外出。
算了,不能干预。
孙燕跑回屋,拿出药,这蛇头还在尽力往里钻,孙燕不打算帮它,但见其伤势这般严重,打算帮它先上药。
隔着一段距离洒上药水后,彩蟒的劲头更足了,开始更加拼命地往里钻,最终,它大部分身躯都进来了,虽然模样看起来无比凄惨恐怖。
只剩下最后一小节尾巴还在外面了,很快,它就要回家了。
孙燕觉得,这并不算违背自家少爷的命令,她也做到了最大程度的谨慎。
「噗通·——」
彩蟒忽然颓然栽倒在地,失去了气息。
孙燕慌了,她马上上前蹲下,想要去查看彩蟒的蛇头,它可以重伤,却绝对不能死。
「嗡!」
忽然间,外面天黑了。
一道身穿白袍头戴高帽的身影显现,他歪着头,嘴巴张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似乎是在发笑。
其右手持锁链,左手则抓着蛇尾,若是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他左手完全没入了蛇尾之中。
阵法内,原本悄无声息的彩蟒猛地张开嘴。
一只惨白且长得吓人的手从蟒蛇嘴里探出,手里还着一根白色掸子。
「噗!」
白色掸子洞穿了孙燕的额头。
掸子缓缓抽出,一同抽走的,还是一张半透明模糊的脸,长得很像孙燕。
这张脸无比扭曲和挣扎,在被极尽地拉扯,最后在掸子脱离的瞬间,彻底崩散。
「砰!」
孙燕身子前倾,脑门抵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死了。
一道悠扬阴森的唱调自外面响起:
「御笔勾决,阴司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