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栎芸没资格，那我来吧。欠张家人情的是我，不是小芸。”
妈妈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我大惊失色，忙跑到她身边，“妈，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张阿姨病了，我就让你舅舅跑了一趟。”妈妈说得轻描淡写，说完后看向病床上的张希梁，“想着现在正是需要人手帮忙照顾照应的时候，我也不能做别的，就赶过来搭把手。”
张希梁、张妈妈双双住院，张家是人手紧张，但无论如何也不该是我心脏孱弱的妈妈来照料！
我直接把妈妈往外推，“照顾的事我来解决，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怎么照顾别人！”
霍如珺也帮忙劝我妈。
就在我们都顾着我妈这头时，没想到张博宇走了出来，还顺手关上了张希梁的病房门，“阿姨，”他叫了我妈一声，然后换上特别郑重的神态和语气道，“这事是我们张家的家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你刚刚说小芸的话没错。”我妈连0.1秒的空隙都没留，接着他的话继续讲，“我们就是想借这个机会报恩，表达我们心里的感激，减轻我们心里的负罪感。人活在这个世上吧，谁没点想做的事情呢？如果别人正好需要，而我又愿意这样去做，那为什么不能达成共识，让这事变成共赢的事儿呢？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添点麻烦呢？”
我妈以前在我印象里是个特别不爱讲道理的人，而且特别骄傲，从不低头。
可她现在这么跟张博宇说话，用这种对我都少有的温柔商量语气，用她觉得想明白了的道理跟他沟通，让我看了觉得特别心疼。
一旦我心疼我妈，我就不愿意看她这样子，胸口蹭蹭地来了火气。
“你有什么话就冲我来，别冲我妈来。你想怎么样我都能受着，她不是你能欺负得了的！”
张博宇就那么看着我，忽然笑了起来，“你们是不是太霸道了？你们想结束跟我们家的关系的时候，就由着你们的性子结束了。现在你们想要减轻负罪感回来帮忙，我就该让你们帮忙？苗栎芸，你考虑过我爸、我妈的感受吗？她愿意见到你吗？我妈她都已经病了，你非要因为你自以为是的好心窜到她面前去尽孝报恩，结果呢？你是高兴了啊，她说不定被你提前气出毛病！所以你要是真好心，就别再来捣乱！算我谢谢你了！”
“阿姨！”如珺陡然扶住我妈，低呼了一声。
我吓得六神无主，顾不上跟张博宇理论，也扶住我妈。
她面色泛白，看起来状态不好。
“瞧瞧，还说要照顾我妈呢，结果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就你们这样，谁能放心把人交给你们啊？行了，演也演够了，你们就别来添乱了行吗？耽误我给我妈办手续的时间，你们赔得起吗？！”
说完之后张博宇就走了。
我耳边久久回荡着他的话，一阵脸红。
他没说错，无论是我，还是我妈妈，我们都在自以为是地做决定。我们以为这样就算是贡献我们的最大努力了，却没顾上张家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把妈妈扶到走廊上坐了一会儿后，舅舅就赶来了。
一见到妈妈面色不好，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皱眉道，“我说了让你别来吧。张博宇随他爸，是那种硬脾气，哪能是你当得了他们张家这个家的？你好好养身体，就算不负张志鹏（张爸爸）和苗进这段战友情了。”
舅舅接上妈妈和我，还有如珺，我们一起吃了顿饭。
饭桌上大家都很安静，没人说话，大概都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吃完饭后，舅舅说不麻烦我和如珺了，就带着妈妈到他们科研院的宾馆去住。
回到公寓里，我横躺在沙发上问如珺，“你是旁观者，你看得清，你说说。”
“说什么。没错，谁都没错，只是时机不合适。”如珺搓了湿毛巾给我递过来，“不过我今天跟张希梁聊了一会儿，感觉他们张家对你的态度还是比较和善的，不像张博宇说的那样。”
我知道，张博宇表露在外的态度多半不是真的。
离婚之前我不觉得他是一个多口是心非的人，分开之后，回想他做过的很多事情，以及那次在苗家书房里他私底下和我说的话，我才觉得真正认识他。
他习惯于把真实的自己掩埋深藏。他其实很善良。
就像这一次，他也许是怕我妈去照顾张妈妈，反倒把我妈累出个三长两短不好收场，所以宁肯他自己做坏人。
他就是那种，别人讨厌他没关系，反正他就是不乐意说漂亮话的类型。
“别瞎想了，手机在震呢，我给你拿过来。”如珺说着就去翻我的包，替我看了一眼屏幕后，告诉我电话是顾甄阳打来的。
“喂，顾甄阳……”
“在医院出了事情？”
“张妈妈查出了肝肿瘤。”我本来没有任何情绪，但是在他面前说完这句话后，眼泪就开始憋不住，说话的声音也变了。
我是医生，按说我听到这些疾病名词时内心应该是麻木的。
然而也正因为我是医生，我见过多少原本鲜活的生命在病魔的摧残下失去光泽，最后凋零，知道死亡如此切近，才会产生出比别人更强烈的恐惧。
因为，就算我是医生，在死神面前，我也只是一个卑微渺小的人类，我害怕那种尽了全力跟死神拔河，却最终输在他面前的无力和绝望。
“生命很脆弱，我知道。”顾甄阳的话充满力量，仿佛只要他开口，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能从中获得勇气，“不过还没有到哭的时候，还有可以做的事情。”
“是。”我擦了眼泪，“就是突然想起了我爸爸。”
顾甄阳很累似的长舒了口气，“你爸肯定比我更不乐意见到你哭。你以后别哭了。”
“对不起，我眼窝浅，做到这个有点难。”
“苗栎芸啊苗栎芸，我发现你就是一只纸老虎，明明心虚得要死，还来我面前横。”
打死我我也不会承认自己就是他说的那副样子，“不好意思啊顾总，你看错了，我是一只真老虎。”
“得了吧。张家的事你搭不上手，就别管了。我联系几个不错的肿瘤方面的专家去看看。”
我一点也没想到他不让我插手，自己却要参与其中。而且我还惦记着霍如珺提醒我的话，男人都是小气鬼啊，他跟张博宇又有过节，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