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心的心颇凉，原以为，她和琴心跟公主多年，公主待她们总有不同。没想到，即便琴心自毁容貌，她还是不肯放饶，咄咄逼人，如若不是驸马赶到，也许琴心就真的被她给凿死了。
如若……
有朝一日，自己行错半步，不，或者并没有错，只是公主一时性起，就寻她的不是，又哪里躲得过去。
世人都道：伴君如伴虎。她所服侍的公主也是一头猛虎，不知何时就被她所害。
剑心素来不似琴心，为人性急，抑下心思，问道：“公主想如何处置？”
新月想了一会儿，道：“自然不能便宜那贱婢，难道要她嫁出府去，由她将本宫这几年的事传扬出去么？不，她一定不能活！”
她要杀琴心？
剑心被这个事实击得有些心痛：“琴心自来对公主忠心耿耿，奴婢相信她不会乱说话。”
“本宫不相信活人，只有死人的嘴才最牢靠。”新月抓过剑心的手，笑容灿烂，“你的武功不弱，而她不懂武功，本宫想，让你在她嫁出候府前取了她的小命，这个不算太难吧？”
难道，就不能放过琴心吗？
如若有朝一日自己也无意惹怒了她，她会否用同样的方式来对付自己。
剑心不敢想下去：“公主，不如……奴婢让她变成哑巴。”
“哑巴？”新月气恼地推开剑心的手，“你别忘了，这丫头会识字，嘴不能说，她就不能写吗？不行！她必须死！本宫给你足够的时间来处置此事，如若在她嫁出候府前，她还活着，那么剑心，死的那个就是你！”
为什么要这样？
她们可是跟了她多年，即便到了最后，也一定要置她们于死地。
这便是她们多年来忠心服侍的主子，在她的眼里，她们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一条狗。
剑心只觉得头脑昏沉，一下子似被人抽干了一般。她们跟她太久，也至知晓她太多的秘密。
难道真要拿剑去行刺琴心。
琴心是她在宫里唯一的好姐妹。不仅因为琴心为人温和，更重要的是，琴心很聪明，而她的性子总是那样的鲁莽，这些年来，琴心不止一次地帮她，替她挡去了一次又一次灾祸，可公主要她去杀琴心。
她怎么能杀琴心？
如若不按公主的懿旨行事，公主既然能杀琴心，也一定能杀她。
就在剑心左思右想时，新月望了一眼，道：“那人最近如何？”
琴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新月又道：“最近真是好生无聊，回头你设法让他入府一趟。”
琴心忆起之前沈老夫人说的话，忙道：“公主，这个时候让他入府合适么？”
“什么合适不合适？我新月行事，向来喜欢就做。他沈思危不在意我，难道也不许我碰别人。让你去，你去办就是。早知怀孕如此辛苦，本宫才不要怀上这个孩子。”
琴心道：“公主又说笑了，再过三月孩子就该出世了。”
“他一定也想看看本宫现在的样子，罢了，就让他来吧。若待孩子出世，他就未必能见着。”
新月用手轻抚着肚子，脑海里浮现一张俊俏的面容，若是沈思危也像他夜里那般温柔痴情皆有多好。
琴心左顾右盼，巴巴地期望着沈思危能从宫里带回妹妹。
天色，暮下来。
她还伫立在老夫人的院子里，老夫人又去候爷夫妇院子里了，每月的初一、十五，他们总是会吃一顿团圆饭，一家人欢聚一堂，这个时候，一定连公主也在吧。
朦胧夜色中，过来两个人，走在前面是大夫人房里的侍女莲花，她的举止与旁的丫头，总是轻柔中又带着干练，尤其那步子迈得又碎又快，远远儿地听到脚步声，密密细细。
“莲花姐姐！”琴心迎了过去，虽说莲花未必就比她长，可她还得唤一声姐姐，姐姐是对别人的尊称。
“是琴心姑娘啊，五公子把你妹妹带回来了。说是皇后娘娘的恩典，特恩赐她出宫嫁人，喏，你们姐妹也许久未见，你们聊吧。”
“多谢莲花姐姐！”
“谢我作甚？这可是五公子的功劳。对了，你们俩就代我向大夫人房里的大丫鬟碧枝说一声，老夫人最近有些上火，别再让她吃那些生火的食物，还有些咳嗽，让厨房多做些润肺的果糕。你们俩，可一定替我把话带到！这府里的大小事多，可别忘了！”
“莲花姐姐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罢了，我先回去了！”莲花说话，沿着曲径往候爷夫妇的院落走去。
琴心拉着玉铃的手，这手看似又冻了，自她入浣衣监以来，年年冬天都是如此，一双小手冻得又红又肿，一进数九严寒，便生冻疮。
“妹妹，刚刚府里才放了夜点，我带你去吃。镇远候府的糕点和别处不同，这里的厨子是从南国来的，味道很好……”
进了偏厢房，姐妹二人相对而坐。
玉铃望着琴心，就这样细细地瞧着，看她的脸上那两道划痕，她姐姐从来就生得好看，可如今一来全都毁了。“姐，还疼么？”
“疼不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儿驸马……不，五公子把你从宫里带出来了，姐高兴，做什么都是值得。沈家都是好人，往后我们姐妹就好好服侍老夫人。刚才你也听见了，近来老夫人上火，又有些咳嗽，不如我们做些蜜饯给她吃。”
姐妹二人说话一阵，大多讲的都是离别之情，自琴心随新月嫁出皇宫，就少与妹妹见面。虽偶尔新月会带她入宫，她只能偷偷地跑去浣衣监看上几眼，也悄悄地带些糕点给玉铃。
琴心还记得一个做止咳蜜饯的法子，便寻了府中的大管家，要了干果，又取了蜂蜜，姐妹二人在偏厢房里制作蜜饯。
虽然忙活了一夜，可对她们来说，其实这一点也不苦。
她们的欢喜莫过于老夫人吃了她们的蜜饯后，咳症明显减轻。
老夫人还直夸这蜜饯好吃，便令人赏了她们姐妹一些零碎银子。
姐妹二人领了赏银刚出老夫人房里，玉铃道：“赶明儿，我给姐姐买一瓶治疗疤痕的膏药来。”
“姐姐不要。还是给你置身新衣裳吧。这么多年了，你都没穿衣服。”
姐妹二人正说话，却见院门外闪过一条倩影。
琴心心中一沉，将手中的零碎银子交与玉铃儿：“有人找我，你一起收好。”
琴心出得院子，便见一边的假山旁站着剑心。
“剑心，你……找我？”
剑心低头，道：“近来公主的性情变得阴晴不定，你走之后她又给我下了懿旨……”
琴心想了一会儿：“让你来杀我？”
“你……猜到了？”
琴心跟了她一场，她是什么样的为人，心下自然明白。她和剑心陪在新月身边多年，也帮新月干了不少坏事，譬如毁人名节的，是琴心去做。要人性命的，便是剑心在做。
“你是来杀我的？好，你要杀便杀，现在我妹妹已经出了皇宫，而且近些日子就要嫁人。大夫人说，定会帮她寻个好人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只是剑心，我想托你一件事。”
“甚？”
“如果我不在了，替我……替我照顾妹妹。”
剑心不是来杀人的，她是想告诉琴心：公主对了杀意，让她小心。
“琴心，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么？至少你还有想保护的人，可是我呢？”
她没有亲人，她是一个战乱中的孤儿，被人送到了宫中做宫娥，然后学了武功，留了公主的身边，她也想要保护一个人，不再是公主，因为公主太狠毒、无情，居然要她去杀琴心。
“剑心，我不想你为难。因为，我们之间，如果你不杀我，公主就必不会放过你。所以，你杀了我。如果你担心我妹妹会恨你，你可以把这个给她。”这是一根寻常的丝绦，不同的是，这丝绦编结成了一条漂亮的丝手镯，上面结着漂亮的蝴蝶结，“当我离开公主的时候，便已猜想到今日。我对玉铃什么也没说，只是告诉她，如果有人拿了条和她手上一样的丝手镯，就不会是仇人，是亲人……”
她剑心从来都没有亲人，她视公主为亲人，可最后公主竟说出那般凉薄的话。面前的琴心，虽然不是她的亲人，却拿她做亲人般看待，宁可自己死，也不希望她死。
虽然她杀过一些人，可那些人和她没有感情，但琴心不同，她们在一起数年，朝夕相处，情同姐妹。她习武，为人鲁莽，行差踏错，总是琴心替她周旋。衣服破了，是琴心帮她补的。偶尔外出办事错过用饭的时辰，也是琴心为她留备饭菜……
此刻想来，公主什么也没为她做，倒是琴心一直都待她极好。
琴心伸长着脖子：“剑心，你杀了我，我不想为难你。如果我不死，公主就会为难你……”
剑心手握在剑鞘上，仿佛上面有千斤重量，怎么也拔不开。
琴心闭着双目，她在等，等着剑心取下自己的项上人头。
然后，琴心却听到剑心轻呼一声，哭着跑开了。
“琴心，别再呆在候府里，这不安全，不安全……”
只是，她若不呆在候府，又能去哪儿？
“傻丫头，你不杀我，我们两个都得死！”
琴心忧心忡忡，她明白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如果她还能让妹妹玉铃继续活下去，她替公主干那些事儿，是万万也不能提的。
沈思远从外面也江湖朋友喝酒归来，已近四更时分，不走大门，翻墙而入，用力地闻嗅着自己的手和衣，确定没有太大的酒气，方才往自己居住的院落去。
走了一截，便见离望月楼不远的拐角处站着一个人，沈思远不由笑道：“五弟，这么晚了，在那儿作甚？”
那人听他说话，吓得顿时就往望月楼里跑。
沈思远酒意上来，觉得有趣，只当是沈思危和他开玩笑，使出轻功追奔而去，一把拍在那男子的肩上，若以往沈思危定会出招化解，不曾想他用力过猛，那男子竟然回转身来：这是一张与沈思危长得颇为相似的面容，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
莫不是见鬼了！
明明不是他的五弟，却偏生长得极为相似。
借着望月楼的灯光，眨了眨眼，醉意倒被惊得清醒了三分：“你是谁？怎么会在我们候府？”
那男子焦急地望着楼上，想推开沈思远，不曾想竟被他抓得死死的。
“你是谁？如何进了我镇远候府？深更半夜，意欲何为？”
新月躺在凤榻等了良久，也不见他回来，此刻又隐隐听到沈思远的声音，坐起身来，推开窗户，竟见那人被沈思远给缠上了。
怎么办？怎么办？
无数个怎么办在脑海里掠过，如若琴心在，以她的机敏一定会想出应对的法子，可是现在……
新月不待细想，大唤一声：“剑心！剑心！”
剑心正打瞌睡，被新月唤醒。“公主！”
“剑心，不好了，薛蛟被沈四公子发现了！”
剑心的睡意顿无，想了片刻，道：“公主，你先别急，我去瞧瞧！”
最初，在端王府里也有人意外发现了他，当时琴心是……
对，就这么做。
剑心想着，见沈思远还在反复质问：“你是谁？”
剑心笑喝一声：“沈四公子、驸马，这么晚了还在闲聊？驸马，公主正等你呢，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