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月初六,做副市长的黄大舅舅又一次在公馆里请客,来的都是本家和老亲,主客只请了一位平安校长高先生。
张美溪是在东侧厅里和同龄的小姐们说笑。黄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已经出嫁了,现在回门,是和太太们一处的。
东侧厅里坐的是黄家三房的黄三小姐,黄三舅舅嫡妻没了,又娶了继室,新的黄三舅妈才二十来岁,嫡出的小姐黄三小姐已经十八了。
黄家四房的黄四小姐,黄五小姐,黄家五房的黄六小姐。表小姐张美溪。还有几个老亲家的小姐,两位丁小姐,两位白小姐,一位玲珑小姐。
玲珑小姐是一个老亲家里新认的小姐,所以做太太们的,最可怕的事情之一,就是忽然多了几个至亲骨肉,心里恨不得要喝血吃肉,表面还得亲热的至亲骨肉。
东侧厅里摆着十几只雨过天晴的花瓶,供着三角梅,兰花草,水文竹,猩红艳黄的大朵菊花。花儿们又香又美丽。比花儿们更美丽的是十几位妙龄的小姐们。
民国的小姐们是有才华又罗曼提克的。黄三小姐大段的背诵着胡适的新体诗。
依旧是月圆时,
依旧是空山,静夜;
我独自月下归来,
这凄凉如何能解!
翠微山上的一阵松涛,
惊破了空山的寂静。”
张美溪看了一眼,桔子的大小和百年后的砂糖桔差不多,听话的拿起来一个,剥开吃了一半。很清甜。
黄六小姐又拿出一个洋布手帕,放了几个桔子进去:
“这个给你带回去吃。”
张美溪赶紧摆手说不要,黄六小姐站起身来,走到挂衣架那里。把桔子塞进张美溪的湖蓝色毛呢大衣口袋里。
张美溪今天穿的是一件宝蓝色旗袍,外面搭的是一件湖蓝色西装毛呢大衣,一进门就挂在衣架上了。
黄六小姐居然记得很准,又帮她拿吃的。这份心意可真是让人哭笑不得。黄六小姐又走回来,又拿出一只洋布手帕,装黄橙橙的厚肉干梅子。
一位背新诗起劲儿的白小姐被叮咚的钢琴声打断了思路。看了八仙桌上小动作不断的黄六小姐。忽然尖叫起来:
“你偷东西。”
白小姐伸出手来,指向黄六小姐,指甲很红。红红的指甲在空中漂移了一个曲线,指向了张美溪:
“还有你,你偷东西!”
东侧厅里忽然变得落针可闻。
……
新体诗不是很能陶冶人情操的东西么?为什么热爱新体诗的白小姐,还这样嫉恶如仇热衷于抓贼这种高难度工作那?
站在钢琴边上的黄小姐慢走几步过来解围,笑着说:
“密斯白和你们开玩笑那!自己家里的东西,怎么能算偷,吃完了再喊女佣拿就是了。”
果然就有一个黄家的女佣上前,笑着说:
“是我们懒了,这就多拿一些来。”
女佣一面说着,一面很利落的伸手将几个空了的白骨瓷碟子收起来,又手脚利落的,很快送了几碟子鲜果上来。
抓贼未果的白小姐愤愤的走在一边,坐在一只有着弧形凳子腿儿的黑漆凳子上,用蔑视的眼神扫过张美溪和黄六小姐,撇嘴皱鼻子,发出哼的声音。
黄四小姐走过去,扶着她的肩膀,笑着和她说话。白小姐又哼了一声,把身子扭过去。白小姐的腰肢是极柔软的,几乎扭过去一百八十度。不想去看那两个偷东西的人。
黄六小姐早已经恢复了镇定,又从身上扯出一块洋布手帕来,平铺在桌子上
……
张美溪赶紧按住她的手:
“你到底带了多少个手绢呀?”
黄六小姐认真的回复:
“十二块手帕,我是一毛钱买了一块布头裁出来了,一块花不了一分钱,我自己锁的边儿,过了年还要绣花那!”
重点自然不是这些变魔术一样多的手帕,张美溪让她把手帕先收起来,拉着她的手,打算尽一点嫡亲表姐的义务,好好和黄六小姐谈谈
……
一个女佣笑着走过来像张美溪行礼:
“高先生来了,大老爷让表小姐过去请安!”
张美溪站起身来,告诉黄六小姐先不要拿东西,回来有话跟她说,转身跟着女佣往前厅去了。
张美溪一走开,抓贼高手白小姐就说:
“乡下来的没教养,老天爷怎么让这种人运气好!”
黄四小姐拍她的肩膀,示意她黄六小姐还在那。
白小姐又皱鼻子哼了一声:
“一个傻子,她听得懂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