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既觉得我面和心软好说话,就这样干差事,自然是应该要打的。”他一声轻笑,看着十分矜贵。
顾时通从没有这样生气过,苏幼宁有几分诧异,扭头看他时露出一个饶有意味的笑来。
不是呆子,那之前的表现又是干嘛?
庭院里一颗大柳垂下条条绿丝绦,随风而动。两张椅子并排,仿佛夫妻并肩。苏幼宁半眯着眼睛假寐。
伙计们全都趴在长条板凳上,柳条扯在人身,声音并不大,仿佛软绵绵一下落在了棉花中。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伙计们撕心裂肺的痛呼。
“啊!掌柜,我们错了。”
“掌柜的,我们不敢啊。我们都是卖了身,拿死契的,这一辈子都入了奴籍。”女子哭得梨花带雨,这一刻竟觉得顾时通比之前那个牙婆子还恐怖几分。
抽打声此起彼伏,跟在顾时通身边的几个贴身小厮打完三十鞭直接出了一身汗来。
领头那个在顾时通旁蹲身小声禀道:“公子放心,我们手上有数,至多疼一阵子,不会伤到要紧处。”
一些三五日就能好的皮肉伤罢了。
苏幼宁将双腿从前面的小凳拿下坐直就身体,庭院中的风吹拂着她的碎发。
“我不是有身份的人,不知道世家大族的规矩。咱们出身都差不多,都是农家子。不过我晓得一个规矩,既然要做差事就要做好,要为主人家一心一意。你们里头有人心不正。”苏幼宁暼向这群人。
所有人被责打后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碗葡萄汁是谁上上去的?”顾时通拿过一根柳条,将上头的叶子一个个摘下来。
伙计们瑟瑟发抖,和葡萄汁有关的人全部跪着上前。
女子趴地磕头,“掌柜,我和小红、黄锦都是后厨里做这个的,我们都是按照姑娘的吩咐来的,将葡萄洗干净切块。就算有虫,我们也会发现。我们真真是没瞧见啊!”
苏幼宁踱步走着,并不言语。
顾时通和她对视一眼,知晓她这是要当甩手掌柜,不掺合进来了。
小厮拿着柳条抽地,“啪”地一声。上菜小二一个哆嗦。
“你呢?”小厮面相凶狠,“还不老老实实和公子说来!”
“是,是!掌柜,我端着这葡萄汁上去的时候没有什么东西。小人也不可能向里头放这玩意儿。”
挺好。
苏幼宁“噗嗤”一声笑出,一个个竟都不承认。不是后厨做事不尽心,也不是上菜的故意做了手脚。
顾时通脸黑得出水,都咬破了唇角,沉声道:“你们是奈何我不敢打死你们吗?”
顾时通是没有办法了,看着他都快把自己憋吐血的份上,苏幼宁拍拍他肩膀,“我来。”
“挨了三十鞭还是不长记性。”苏幼宁看着这些伙计长叹一口气,挥挥手让人抬来一床软榻来。
随后她安然躺在上头,闭目养神。
“对了,就让他们跪在这儿,都不许睡觉。谁闭眼了立刻叫醒。”
这个法子叫熬鹰。
苏幼宁在花娘那儿见过,阮公公给宫里头送外头各种驯养好的宠物。哪怕是翅膀展开能胜一丈的鹰也被驯得老老实实。
一个法子——不许鹰睡觉。
不出三天,便是老鹰也老老实实。
苏幼宁招来小厮吩咐几句,随后一个人出门匆匆离开。其余人看守着地上的伙计,呵道:“姑娘说了,一天不招就跪一天,直到跪到你们招为止。这害人或者做错事的可要好好想想,自己平白无故拖累这么多人良心过不过得去。”
最初几个时辰还好,众人都跪得端端正正。
随着夜幕降临,庭院里凉风习习。
苏幼宁盖了毯子还觉得背心受凉,她看着在身边趴在椅子边瞌睡的顾时通踹了一脚:“天黑了,回你家去睡。”
“那你呢?”顾时通揉着眼睛。
伙计们的精神更差,现在几乎一个个都要趴到地上了。背上的伤口更疼,女子们一个个都小声啜泣,骂着:“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出来认了这个就成了。姑娘也不是狠心的人,可是姑娘把我们从牙婆手机救出来的!”
非拖着大家一起受罪。
下头乌泱泱二十号人,低声咒骂声不断。
“贾家小子,还没问怎么叫你?”苏幼宁问。
少年看着天色,天空像被打翻了墨盘一般,黝黑看不出一点光。
“幼宁姐,我叫贾成庆。天黑了,咱们还不回去吗?”
这个时候再不走,城门就要落锁了。
苏幼宁万万没想到,这些人能够撑这么久。
“不了,你先回,另外给我家捎个信,说我今晚在城里住。”苏幼宁眸色变深,如果只是简单干活不认真,断然不会撑这么久。
这样看来,的确里头是有内奸了。
她抬高下巴,目光凛然,“那咱们……就一起熬!看看最后谁撑得下来!”
红木软榻放在庭院中,苏幼宁靠着小憩。整整一夜都蜷缩在这张贵妃榻上,天色大亮,外头人走动之声传入。
女仆的眼中露出激动和期待之色。
苏幼宁散了头发,一点点顺着黝黑的长发,“别想了。我昨日就叫人去通知了顾家,哪怕今天开店,也有人帮衬。你们……继续在这里跪着。”
好似深渊中有一只手将即将看见光明的众人重新拽了回去。跪着的女人一个身形不稳栽倒在地,哭出声来,“姑娘,真不是我,我只是在厨房帮忙的啊……”
跪了六个时辰,所有人都膝盖都肿得和馒头一般大。
男人们勉强撑得住,可娇滴滴的姑娘们一个个已经梨花带雨,哭得满脸是泪,狼狈不堪。
苏幼宁在这些人周围走了一圈。
“我知道你们的心思,要么,觉得罚得太重,不过是掉了一只虫子。要么,是觉得自己没做错事,委屈。可我要你们知道,既然在这里做事,有错就是所有人的错!一个人想做事前,就该好好想清楚了,会不会……也拖累上别人。”
她转身稳稳坐在榻上。
后院的门被关上,仅仅一门之隔便是两个天地。
庭院里甚至还能听见顾客喜笑颜开的声音,“再来一碗虫虫面!”
多可悲,院子里头的丫鬟甚至不敢大声哭泣,害怕被人听见影响了声音,哭都是咬着袖口的。
苏幼宁稳如老僧。
不能后悔,也不能心软。背后搞鬼的人心智坚定,看着这么多人和他一起受苦,一天一夜都能无动于衷。
如果不在头一次发生这种事就把人找出,恐怕以后会害顾时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