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好梦,再睁眼,天已大亮。
严崇明习惯早起,这会儿已经在严宁的房门外候着了。
由于生病的缘故,严宁最近也是睡不安稳,困了就睡,一会儿功夫就是一觉,也不拘白天黑夜,很是没有规律。
这一觉天都亮了才睡着,这会正在深眠。
周忠过来,看到门外站着的严崇明,竖着食指在嘴边轻轻比了比,示意他噤声。
转身开门,领着严崇明进了房间。
屋子挺大,比他们昨晚上落脚的还要奢华。
只是,严崇明无心欣赏,进门之后,眼睛紧紧地盯着床上躺着的人。
严宁,不,这个严宁和记忆里的人已经不能重合了。
头发稀少,露着头皮,脸色焦黄,接近橘子的颜色,只是没有橘皮的光彩。
眼窝深深陷着,颧骨蹦的大高。
严崇明立马就觉得眼热,指了指床上躺着的人,又扭头看了看周忠。
眼睛里带着询问和不相信。
那真的是他的娘亲吗?
自小相依为命的亲娘。
记忆里的严宁一直都是消瘦的,但是从来没有哪一刻会像现在,瘦成这样。
她虚弱的躺在那里,好像只有一口气提着,什么时候一不小心,这口气散了,这个人就碎了,灰飞烟灭的那种。
周忠冲他点点头,又指了指门口,示意他们去外边说。
严崇明没敢再靠近,转身,先一步出了房门。
见到周忠出来,严崇明一拳打上去,直冲他的面门。
周忠拦下,捏住他的手:“别冲动,去那边说。”
严崇明被他拉到一个长廊下:“你不是说,她在恢复吗?瘦成这样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周忠叹了一口气:“你娘不让我告诉你,说你们现在正忙,不该让你们分心。”
一说这话,严崇明就忍不住咆哮:“你是死人吗,说了叫你看着,你就不知道偷偷给我们传信吗?生意可以再做,我娘呢,只有这一个。若是……”
说到这,严崇明哽咽了,自从他知道了严宁的病以后,他就准备好了这一天。
离开或者死亡在他这里一直都不是最可怕的。
就像所有人说的,人各有命,病生在她的身上,治不好的病,谁也没有办法。
他能做的就是不留遗憾,尽量在她活着的时候,多陪陪她。
哪怕以后她真的不在了,至少他们之间还有回忆可以去维系。
半路杀出一个周忠,对他来说,是好是坏,未知。
现在事实证明了,周忠的存在只有坏处,他娘都病成这样了,他居然还能提笔写下“安好”二字。
周忠看着一脸懊恼的严崇明,想要伸手去拉住他,可手到半空,又停下来:“小明,这……你娘的时间不多了,多陪陪你娘吧。”
严崇明又想挥拳:“你还知道她时间不多啊,你怎么好欺我瞒我,什么话都不说。”
那一拳还是忍下了,出于什么,严崇明并不想探究。
好半天,严崇明平复了一下情绪,站起来,瞪着周忠道:“你真的是我娘这一辈子最大的劫难,她这一生所有的颠沛流离,所有的痛苦不堪都是你带给她的,就连晚年,她也没能承\/欢膝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你说,这样子的爹让我如何认,这样子的家让我如何回?”
周忠听的心惊,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出现了。
以前他还侥幸,觉得严崇明不认自己无非是因为年轻,等气过了,想通了,自然会叫他一声爹。
现在看来,都是错的,他走的每一步,似乎都在把这个儿子往更远的地方推。
“小明,对不起。”
“给我娘说吧,她嫁给你,是希望你能给她遮风挡雨。没成想,这一辈子她所经历的风雨,都是你带给她的。”
严崇明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临走之前,交代小丫鬟:严宁醒了去叫他。
小丫鬟吓坏了,那可是周将军啊,大端朝的战神,杀伐果断,披荆斩棘的一代英豪,被载入史册的人物。
何时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
周忠瘫坐在廊下,回忆着严崇明说的那些话。
她嫁给你,是希望你能给她遮风挡雨。
这一辈子她所经历的风雨,都是你带给她的。
字字戳心。
多讽刺啊。
他这一辈子,杀敌无数,给整个端朝遮风挡雨,给整个端朝的百姓提供一片安宁之所。
却没能护得了自己的家人。
夫人,儿子,一个个的因为他受尽苦难,飘零半生。
现在他似乎能理解严崇明的恨意了,整整十五年,他都没有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
没有给他们提供一方安稳,现在出现,又在无形中做了个坏人,拆散他们母子的坏人。
怎么原谅,真的没有办法原谅啊。
严崇明回去的时候,王瑶瑶刚起来梳洗好,准备坐下用膳。
严崇明不由分说,一把抱住王瑶瑶,把头埋进她的怀里。
王瑶瑶吓了一跳,随即摸到他脸上的湿润,立马放软了身子,任由他抱着,用手一下一下的顺着他的头发。
“小明,婆婆怎么样了?很严重吗?”
“嗯。”
严崇明颤抖着声音作答,言语间满是隐忍。
“没事的,人各有命,咱们先吃饭,待会就去婆婆那里,好好陪着她。说不定她一见到我们。心情就好了,心情一好,病就会轻一些呢。”
“嗯。”
依旧颤抖。
王瑶瑶推着严崇明,试图把他从她的怀里推起来。
严崇明抱得紧,一点都不想抬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一刻的样子。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桌上的热粥一点一点变冷。
王瑶瑶也不管,任由它变冷。
只是伸手捋着严崇明的头发,一下一下的捋着。
小丫鬟进来催促她们,王瑶瑶使眼色让人出去。
这一刻,仅余二人,王瑶瑶静静把人抱在怀里,任由时光流淌,流走悲伤。
一点一点抚平她爱人的落寞与难过。
只有这一刻,他才像个孩子。
出了这个门,他就要变得坚强,变成大人。
在那个自小把他当孩子的人面前,成为大人,撑起她的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