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
顾承确定，那个小舞女含糊不清的呜呜声之中，确实有这两个字。
他今日来这云绮园，并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那位接待他的钟娘子，也只以为他是陈太傅之子陈二公子。
男人目光一冷，这个素未谋面的小舞女，如何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阿晚只觉得有一股带着寒意的眸光扫过来，凌厉地像是锋利的刀刃。
“太子哥哥……”
正在此时，从园子侧门忽然传来一个分外惊讶的声音。
林晚从马车上下来，才进了院门，竟然一眼见到了这位太子殿下，心中不由得微震。
今日的开业仪式，她原本并没有打算露面，将一切都交给了钟娘子，钟娘子是个极其稳妥的人，她也十分放心的下。
但是，到底是自己第一次亲手办下的产业，林晚忍不住有些牵挂。上辈子的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那个男人身上，并没有这样施展所长的机会。
因此，在家里呆了半天之后，林晚还是改变了注意，从府中溜了出来，决定过来此处看看。
只是她没想到，这位太子居然也在。
明明之前延请的宾客名单之中，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并没有这位太子殿下。
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还是说……这位太子殿下发现了什么？
林晚略定了定心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才走上前，笑问道，“太子哥哥怎么也过来了？”
说完，她扫了一眼周围，发现之前那个丑丫头也恰巧在此，不知怎么了正哭的厉害。
不过那丫头看到她，却像是看到什么骇人的东西似的，一下子连哭声都止住了。
毕竟太子殿下在此，闲杂人等还是少些好。
林晚使了个眼色，让柳儿将那丫头打发下去。
那个女人突然出现在这里，阿晚这边吓了一跳，甚至一时间顾不得手上的剧痛了。
她回忆了一下，自己似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不然，岂不是被这女人撞个正着。
既然太子哥哥能来第一次，想必以后，还是能有机会碰到他的。
不急在这一时。
阿晚走后，顾承才开口回答了林晚方才的问题。
“前些日听景天提起这云绮园，说是今日有盛大的开业仪式，正好经过，便顺路过来瞧一瞧。”
繁花锦簇的花坛旁，太子殿下顾承十分坦然地拉了那位臣子做借口，一点也不觉局促。
仿佛他真的只是顺路过来而已。
太子殿下解释完，接着向对面人问道，“阿晚你呢……又如何会在此处？”
林晚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她这算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吗？
也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现在有没有发现，这座舞馆是她开的。
林晚犹豫不决，她要承认吗？
见她迟疑，男人眸光沉了沉，如湖水一般平静，湖水之下却藏住了几许阴霾。
看来她是打定主意要隐瞒下来了。顾承不再执着于那个问题，反而接着说道，
“阿晚莫非是听说此处舞曲特别，才特地来此观赏？”
林晚十分识时务的，就着台阶下坡，顺势回答道。
“嗯……正是如此。”
顾承唇角勾了勾，眼中却不见半点笑意，沉声说道，“那倒是颇为不巧，这里的舞方才已经结束了。”
“对了，阿晚以前不是说想要见识番邦之舞吗。正巧近日，北地给宫中敬献了一名番邦舞女，不如阿晚现在随我入宫，正好讨教学习一番，如何？”
顾承凝视着面前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没有放过那张脸上的每一丝细节。
他的话音刚落地，便清清楚楚地看到，对面那个小姑娘一双清澈的杏眼中没有生出半点涟漪，反倒是游移闪烁了一下。
下一刻，那张脸上才露出一些喜色，笑着看向顾承，惊讶地道，“真的吗，那改天定要去拜访一番，到时候还得拜托太子哥哥引荐才是。”
改天？
顾承长长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没有接话。
阿晚的反应，不应该是这样。
林晚见他似乎神色不大对劲，想了想，又笑着补救了一句。
“今日实在不巧，我还约了蓉姐姐下午一同去逛绸缎铺，只怕是没有时间进宫了。”
现在这位太子殿下，是唯一知道有她这个前世灵魂存在的人。
和这位太子殿下待得时间越长，越容易暴露。
林晚不敢冒这个险。
即使逃避的这个方法看起来蠢了些，她也不想和这位太子在一起，时时刻刻处于担惊受怕之中。
顾承眸光露出一丝微讽，和安蓉逛绸缎铺这个理由，找的未免也太仓促了些。
应该说，以阿晚的性子，如果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只怕是会怂恿安蓉一起进宫，去拜访那位番邦舞女才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逛绸缎铺，错失掉这样的机会。
顾承没有说话，林晚却是朝着他福了福身。
“那不打扰太子哥哥了，时间也快到了，我先去绸缎铺找蓉姐姐，改天再请太子哥哥引荐那位舞女。”
顾承闻言，点了点头，也不再坚持。
一个人若是非要逃避，总是会千方百计地找出各种理由的。他也没有兴趣再听那些搪塞之词。
深夜，东宫寝殿之中。
屋内只有一盏羊角宫灯映出微弱的光，整个寝殿都陷入了一片寂静和黑暗。
最里面的寝塌之上，那个容颜俊美的男人已经沉入了梦境。
屋内的那一抹暖光，让他冷峻的脸看起来柔和了许多，不再如白日里醒着那般不近人情。
“呜呜……”
是谁在哭？
锦榻之上的男人浓眉紧皱，像是被什么噩梦困住了一般。
似乎是那天在云绮园之中，那个被刺扎破了掌心的小舞女。
她握着那只鲜血淋漓的手，缩在园子角落里，还在呜呜呜地哭着。
顾承听着那哭声，心中颇有些烦乱。
他走上前去，正要冷声训斥时。
那个哭着的小舞女忽然抬起头来，分外委屈地看了他一眼。
顾承定睛看去。
眼前那浅绿罗衫的小舞女，明明是一张有些黑的平凡容貌，一时之间，竟然变成了阿晚白皙莹润的模样。
那个顶着阿晚模样的小舞女一边哭着，一边口中还模模糊糊呜咽着什么，和那天的情形一模一样。小姑娘的声音可怜巴巴地，似乎痛的厉害。
只不过这一次，顾承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在现实中没听清的那几个字，“太子哥哥……”
那四个字一传入耳中，顾承只觉得一颗心跳的极快，像是要蹦出胸膛一般。
她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叫自己？
又为什么会变成阿晚的模样？
那天在院子里，即使模样完全是天壤之别，完全没有可比较之处。
然而，那个小舞女哭泣的一瞬间，却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阿晚。
这样的熟悉感觉，他从来没在其他人身上体会到。
除了这个小舞女。
羊角宫灯之中的烛火晃了晃，锦榻之上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眸中黑沉沉的，恰如一汪幽静的潭水，藏住了许多波澜。
片刻之后，他终于慢慢恢复了神识，想着那个似真似假的梦境，心中仍旧有些喘不过气来。
容颜俊美的男人眸光轻敛，从床上坐起身，半敞着衣襟，裸露在外的胸膛急速的起伏着。
那个梦，难道是冥冥之中在预示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别人也许看不出，他却分明能察觉到阿晚的反常。
一直的避而不见，一路极其顺畅地开办舞馆，还有今日在园中遇见时，她明显的躲闪之意。
这一桩桩事情，叫他心中的疑惑愈发强烈了。
最近的阿晚，给他的感觉还不如那个小舞女熟悉。
忽然之间，顾承想起了一件事。
那一件几乎快要被他遗忘的事。
几个月之前的秋猎之中，阿晚淋雨之后，曾经在山洞之中昏迷过去。
那次在山洞之中，她曾经有一次短暂的醒来，然而醒来的却不是阿晚，而是上辈子的那个女人……
想起那件事，顾承忽然觉得心口一窒，那种难以掌控的无力感似乎又卷土重来了。
顾承掀开锦被，只披着一件单衣，赤着脚下了床。
他坐在桌边，蹙眉沉思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顾承拿起桌上的铜铃轻轻晃了晃。
只听得铃声轻响，随后，一个黑衣侍卫悄无声息地从窗外跳了进来。
“主子”，那黑衣侍卫伏跪在地，静静地等着主子下达命令。
烛光熹微，他看不清主子的面容，只听到了那句急迫的话，泄露了些许心声。
“吩咐下去，将云绮园那个舞女送进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