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仙在路上和毛先生聊得很开心。
这是一位很有见识的学者。
但是现在还很稚嫩，需要更多地学习。
他也说了，他是送别了自己的同袍，要去大城市学习的。
他还说，要在国内多看看社会的方方面面。
“火车停靠了，”苏仙看着窗外的景色渐渐慢下来，说道，“我去买点东西。”
“你去吧。”毛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手里的书，他身边有一个大书箱子。
苏仙下车是想要买点橘子。
现在是六月，正是吃枇杷和荔枝的时节，而这南国，最负盛名的水果中，就有这两样。
他在北方想要吃都很难吃到，枇杷有一次在津门武术会的会长家里吃过，听说很贵，但是不好吃。
在魏国也有枇杷，不过是野枇杷，很甜，偶尔有些酸的，但是那种红艳艳的不要吃，有的有毒，运气不好吃了会头晕目眩。
想到这，苏仙越发怀念起天魔残念外的生活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
甩开这些念头，苏仙在地摊边上四处瞅瞅，最终挑了两个袋子的水果。
这些也不便宜了，但是他现在钱多。
不说卖马的收入，就是他自己身上也带了两百多的银元，放在装枪的袋子里——
之前苏仙不是看见衙门里有宝气么？
那天处理掉黄四郎之后，苏仙回衙门里练枪，一不小心就把地板戳了一个洞，下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衙门里的宝气，压根就不是一件顶级宝物诞生出的宝气，完全是数百万两白银堆积，养出来的宝气！
难怪那宝气这么均匀！
不过这可苦了马邦德了，他在鹅城一行啥都没捞到，成天在衙门里转想找到苏仙口里的宝物，谁知道所谓的宝物就在地下，还有足足数百万两的银子！
回到车上，苏仙看到自己的对面多了一个人。
这人看起来憨憨厚厚的，不过长得很俊，手上带着一个银质的手环。
虽然这么一说感觉很娘，但是这人可一点都不娘，身上的肌肉匀称有力，呼吸绵长稳重，应该是一个练家子。
配合他的脸，倒是异常地英气逼人。
“毛先生，这是？”苏仙看向正在读书的毛先生，问道。
“他呀，他是……”毛先生正想要说话，却被那人打断了。
“我叫马永贞，乡下人，去大城市闯闯！”
说着，马永贞从包裹里翻出两个烧饼，递给了苏仙，“这是我娘给我的，你尝尝？”
苏仙正想要拒绝，可是看到毛先生的眼神，还是接下了，随后就将手里的水果递给了毛先生和马永贞。
“那你们也尝尝我的水果。”苏仙说道。
毛先生接过了苏仙递过来的枇杷，小声说道，“这个年轻人身上没有多少钱，从这里到上沪有三天的路程，就他包裹里的烧饼最多吃一天，你我接过他的烧饼，就可以请他吃饭了。”
苏仙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笑着看向马永贞。
“你也是要去上沪？”
“是啊！听说那里很繁华！什么都有！”马永贞也笑着，眼睛里充斥着某种向往。
（ps：马永贞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间段，但是嘛，天魔残念，懂得都懂。
毛先生其实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间段，但是，同样是懂得都懂。）
苏仙不置可否。
大城市繁华，但是那也是建立在某些人的枯骨之上的。
十里洋场的繁华，下面是成千上万人的血肉铺垫。
只看见繁华可不行。
不过这位小兄弟看起来也算有些本事，应当挺适合上沪的。
接下来的旅途氛围并不算多热闹，大多都是苏仙和毛先生讨论些什么，苏仙也向毛先生讲述了他对董先生讲述的故事，毛先生很赞同。
……
“呜呜呜呜——”
伴随着一阵火车的长鸣，苏仙三人终于从火车上下来了。
“这里就是上沪吗？”马永贞看着眼前的一切，满眼都是向往。
苏仙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也有着相似的感慨。
“这里就是上沪？”
眼前的一切，都让苏仙感觉有些迷离，仿佛已经脱出此界，不在天地当中——
四处林立的小楼，铁轨铺设到了城里的方方面面，霓虹灯下是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
有穿西装的，有穿旗袍的，也有穿礼服的。
有戴眼镜的，有不戴眼镜的。
北边也有旗袍，但是没有上沪的旗袍开衩更高。
若是一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来到这边，肯定会一边羞红了脸，一边大声叫着“伤风败俗！”，一边面红耳赤地瞪大了眼睛，从蒙住眼睛的手掌的间隙当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妙龄女郎的大腿。
苏仙不是那种老顽固，所以他看得光明正大，甚至于配合他一尘不染的衣裳和俊朗的相貌，看得有些超凡脱俗的意味——
引得不少女子往他这边看来。
马永贞也光明正大地看着四周的女子，虽然打扮一般，但是他也引来了一些人的目光。
气质和相貌可不是一件老土的衣服就能遮住的。
至于毛先生，这位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正在按照同学们的说法，寻找上沪的地标建筑，前往与同学约好的地点聚会。
“苏先生，你有空去参加一个小会么？”
毛先生看着苏仙问道。
“去吧，”苏仙开口道，“我在上沪人生地不熟的，现在才六月，离十一月还远得很呢！”
虽然他还要去拜访一下一位叫做蒋先生的人，据说这位的家族和自己的父亲有所交集。
而且他和孙先生也认识。
但是这并不急，还有时间。
“那苏先生便和我一起吧，我除了和同学们联系，之后我们还要去拜访一下陈先生，苏先生你应该也是要去拜访陈先生的吧？”
毛先生提议道。
“也好。”苏仙点头同意，确实相当顺路。
“马兄弟呢？”苏仙看着身边的马永贞，问道。
“我去投奔亲戚。”马永贞回答，“等我安顿下来，我去找你们。”
“也好，届时我应当会在哈同路民厚南里29号。”毛先生回答。
他是有落脚点的，而苏仙并没有。
与马永贞分别后，苏仙和毛先生就坐黄包车赶往了聚会的地点。
毛先生这次邀请苏仙过去，可不是因为苏仙和陈先生有联系，而是因为他要和他的同学一起加入陈先生即将创立的一个组织。
他特意从北边下来的。
之前和苏仙聊得开心，也见到苏仙很有觉悟，所以也想要把苏仙拉进去。
只是这个组织的消息暂时不方便透露——北边的风声紧，陈先生是好不容易南下的，可别又突然出事了。
而苏仙呢，其实除了参加机器工会的成立，实则是拿了董先生的推荐信，也是要去找陈先生的，只是不方便对毛先生说。
他同样也不方便把这件事说出来。
他也同样觉得毛先生很有想法，想将毛先生引荐给陈先生。
是以，才造成了目前这个有些诡异的局面，一个可以说是“双盲”的局面。
上沪城里有大城市特有的黄包车夫。
这个职业是单纯的苦力，但是也是要技巧的。
什么样的人要快些送到地点，什么样的人要慢些送着，跑的方向和速度要怎样才合适，选取的道路要怎样才舒服。
这都是“选择”，都需要一颗机巧的心。
此外还有最基本的基础——什么样的步频最合适，怎样的跑法最稳当，等等。
要是让坐车的人舒服了，别说这一次他说不定会多给你几分小费，就是等下次他要坐车时从人堆里看到你，肯定也会优先选择你。
这算是一门长期买卖。
可是不管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如何多，在小城里，是决计不会有人选择坐黄包车的。
坐车虽然舒服，但是他们宁可选择慢一点，宁可选择自己累一点，也不愿意花钱坐这个。
倒不能说两种态度的对错，这是两种不同地点的不同选择。
上沪这种大城市是逼着人不得不去快一点，不得不去花钱。
你要是做不到快一点，就会被城市的浪潮卷起来，然后淘汰掉。
接下来你的出路无非就是那几点——远走他乡，或者留下在各个行当艰难求生。
当然，也有可能被沉在浦江里，或者在某一天浮上来，被捞起来，或者根本就浮不上来，成为一宗悬案。
整个上沪，繁华的舞厅和胜者的纸醉金迷下，是不知名的黑暗小巷里的血与败者的枯骨。
而且说不定哪一天，胜者就会成为败者。
至于败者？
那就是天边的云雾，风吹则散，不能再聚。
这种情况无疑是畸形的，但是也是无可奈何的，时代的浪潮下，无人能够幸免。
要么趁着浪飞起，要么在浪涛下破灭。
相比起上沪这一个城市的浪潮来，即将席卷整个南国北国的恐怖灾难，那才是真正破灭一切的浪潮。
而且，上沪的浪潮好歹缔造了一纸虚假的繁华，而即将到来的浪潮，只有漫天的枯骨与血色的罪孽。
当然，还有数之不尽的英魂和烈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