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直在反复测试，看要张开多少鬼眼，才能正好卡在看穿直角弯幻境的临界点上。
这不光是因为嗅灵之术在末法时代的使用体验实在不友好——见过了生死，一点小小的恶臭，我自问还是能忍受的——但鬼眼能否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却关乎到我自己的安危，和接下来的行动顺利与否，我自然不敢大意。
虽然每一次增减鬼眼，都可能导致我在夹层幻境中的行进中断，要么直接跌入现实，或者屡屡险些被深层幻境迷惑，但我还是锲而不舍地试探着。
在我的规划里，最好的情况，是我把鬼眼的数目，正好压在见与不见的那条线上。
这样一旦事有不谐，我就能在第一时间发动反击。
虽然想要救人，但我也没有头脑发热到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勇敢和头铁是两码事。
最终，经过艰难的尝试，我还是找到了这个平衡点。
张开的鬼眼，最后定格在了总数的四分之一，也就是恰好二十二颗这个数字上。
我把这二十二颗鬼眼的份额，均匀分布在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确保不会出现可能被偷袭的死角，这才放心大胆地回到车上，拉着唯一的乘客中年女鬼，顺着涌动的秽气，继续往直角弯道的深处开了过去。
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很难受了。
鬼眼到底是怨灵感染血肉导致的变异，尽管大敌当前，怨灵们本能地放弃了攻击我这个宿主，但阴气天然的侵蚀效果，却让我这段时间好不容易才锻炼得血气旺盛的身体，又重新往崩溃的危险边缘滑落。
我心里很清楚，一个不小心，我就有可能彻底走火入魔，变成怪物。
唯一支撑着我的，大概就只有给自己擦屁股的信念了。
说得伟光正一点，为了对自己的决定负责，我这时已经算是彻底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能活着，那当然是最好，但要真到了必须牺牲的时候，我也绝不介意用这条命，为那些曾相信过我的人，拼出一条生路来！
《蜘蛛侠》里有句台词说得好，“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至少在我看来，的确是这样没错。
从曾经那个蝇营狗苟、每天为了下个月的饭钱奔波的小工，到现在有了公心和觉悟，这种蜕变，就在唐一飞、姨外公还有陈师公他们的潜移默化中，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而这一切转变的分水岭，其实就在我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一个普通人的那一刻。
修行带给我的，不光是信心，更有信念。
一些普通人看来很傻的行为，在我们眼里，其实是天经地义。
这种差别，虽然还不至于上升到“菩萨畏因，凡人畏果”的地步，但因为我们知道，世上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所以相较之下，普通人畏之如虎的死亡，在我们看来，就不是那么的可怕了。
哪怕我曾经是那么怕死的一个人。
当然，这些心理上的变化，虽然对未来至关重要，但却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当驱车狂飙在夹层幻境的直角弯道上时，我自己其实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些内容，所有的结论，都是事后反思时才总结出来的。
这个时候的我，还在一门心思想着，该怎么怼拦路的怪异，好把失陷在幻境中的工友们给拉出来。
不过说到底，直角弯道毕竟只是一个类似通风管或者输电线路一样的功能性存在，只要看破了它的存在，其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凶险，也不需要我在路上蹉跎太久。
虽然在这种程度的怪异影响下，我的时间观念已经完全混乱了，但这并不妨碍我靠自己的耐性来作为参照物，判断路程远近。
在我感到不耐烦之前，我只觉得眼前猛地一亮，大巴猛地冲进一团光明中，然后就从这一秽气弥漫的夹层幻境中冲了出来！
“呼！”
在秽气里穿行的感觉实在是太憋闷了，冲出隧道的那一瞬间，我都顾不得观察周围的风险，就急不可耐地睁开眼睛，大口呼吸起来。
说也奇怪，明明我们抵达的地方，就是隧道灌输秽气的目的地，但在我的感知里，这里却没有一点秽气腐败恶臭的迹象。
相反，倒是空气中，居然还有几丝游离灵气存在的感觉，虽然也不多，但比起外界来，都要舒畅许多了。
一个修行人从外界来到这里，就像从空气污染严重的大城市，来到空气清新的乡村，很有几分心旷神怡的感觉！
等缓过一口气来，我才有精力打量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
让我略感吃惊的是，明明前一秒我还开车行驶在隧道里，但这才前后脚的工夫，车居然就停在了一处半山腰的停车场上。
左右一看，哪里还有什么隧道的影子，周围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林。
在远处茂密的树冠上，隐约能看到一片华丽的琉璃屋顶，在没有丝毫暖意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一眨眼工夫，老母鸡变鸭，要换了别的场合，估计我早都忍不住大呼小叫起来。
不过只要再一想，我其实是进入了幻境，马上就心平气和了。
反正不管是隧道，还是眼前的停车场和树林，其实都只是虚妄之物，千变万化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也就是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问我道：“小伙子，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我扭头一看，只见说话的“人”，正是那个口口声声要找儿子的中年女鬼。
不过在进入这里之后，她虽然说话的时候嘴唇还是不动，但眼神已经不再茫然空洞，表情也变得活灵活现起来。
如果不考虑衣衫下面若隐若现的身躯，完全就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中年妇女。
就算她下一刻就从身后拿出一个篮子，说要去菜市场买菜，我都不会觉得有半分违和感。
当然，我只是稍一思索，就对其中的原理有所猜测：
灵气的灵，和灵智的灵，本就是同一个写法，更是相近的含义。
在灵气充裕的古代，妖鬼之流无论是开灵智的比例，还是灵智的开发程度，都远超现在这些只会杀戮和祸乱的妖魔鬼怪。
这幻境中的灵气，虽然还远远无法跟末法时代降临前相比，但催发女鬼的一丝灵智，却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思考了几秒钟就做出了决定。
我一指树冠上露出的那片琉璃屋顶，沉声道：“走，我们去那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