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儿和王华闲唠一会, 想起老丘提到的庄定山和陈白沙,不由好奇问起他爹这两人是不是真的爱“乾坤”和“日月”。
王华一听就晓得丘濬给文哥儿念过什么诗了。
这丘尚书,怎么什么玩意都给小孩子念叨啊?
王华回忆了一下庄昶和陈献章两人的诗, 日月多不多他不晓得,乾坤倒是真的多。
比陈献章夸东汉隐士严子陵, 讲的就是“谁将笔点行藏,真有乾坤日月光”。
“日月”都附赠“乾坤”。
说起来陈献章好年赴京, 就暂住在他旁边的大兴隆寺,当时王守仁还经常往寺里跑,兴致勃勃去听这位白沙先生讲学。
那会儿王守仁才十二岁,听得还挺起劲来着。
对于这样一位有名望的辈, 王华自是不会和丘濬一样在儿子编排对。
王华微微一笑, 跟文哥儿说道:“要说提及‘乾坤’的诗,倒是真有一首适合你听的。”
文哥儿一听是适合自己的, 圆溜溜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好奇追问:“哪首适合我的?”
王华给文哥儿念出一首《戒懒文》。
这是白沙先生陈献章回老讲学后给弟子的劝学诗。
中心思想是“你瞅瞅往圣先贤多勤奋,你再瞅瞅你自己懒成啥样了”。
诗里是真的有“乾坤”, 不过是在骂人——
“细万事乾坤内,祗有懒子最为害!”
王华记『性』好得很,哪怕是挺久到的诗也记忆犹,念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那叫一个抑扬顿挫。
每次念到“懒”字,还会特意文哥儿一眼。
偏这诗里含“懒”量极高, 文哥儿全程遭受了他爹好多好多次眼神问候。
文哥儿:“……………”
可恶, 他做什么,他哪里懒了?!
老丘真是没说错,这个陈白沙太可恶了,没事什么《戒懒文》!!!
文哥儿觉得他爹在变着法儿骂他, 不想搭理他爹了。
偏王华还说道:“怎么样?挺不错吧?听听这最后一句,‘举笔头一篇,贴座右为警戒’。你既然也听了白沙先生的教诲,现在就回去把这篇《戒懒文》抄一遍吧。”
文哥儿:?????
聊天就聊天,做什么让人抄诗???
冬至三天假期转瞬即逝,等文哥儿在翰林院再见着钱福,一下子想起当初他爹让他抄《明日歌》的大仇。
他眼珠子一转,跑过去对以钱福为首的那群庶吉士说道:“我给你背首诗!”
庶吉士奇道:“行啊,什么诗?”
文哥儿神神秘秘道:“听完你就道了。”
他小脑袋一晃一晃,顺顺溜溜把《戒懒文》给钱福他背了一遍。
等他囫囵着把整首诗都背完了,又学着他爹说道:“你听听这最后一句,让你抄下来贴在座右警戒自己!既然你聆听了白沙先生的教诲,也该把这篇《戒懒文》抄一遍吧?”
钱福等人:“…………”
钱福伸手捏了捏文哥儿软乎乎的小脸蛋,笑着说道:“我又不是白沙先生的弟子,怎么可以不问自抄人白沙先生给弟子的诗?”
文哥儿一下子呆住了。
还可以这么拒绝的吗?
文哥儿那叫一个后悔。
对哦,人白沙先生来教诲自弟子的诗,他为啥要抄?
不问自抄多不礼貌!
真不应当!
靳贵见文哥儿一脸怀疑人生的懊悔表情,笑着说道:“左右也学士也没那么早过来,我不就陪文哥儿抄一遍吧,反正我每日也要练字。”
一手好字是翰林官的基本功。
早在读书时期夫子就对学生要求非常严格,不管是去塾馆、县学、州学、府学还是国子监,都有每天临摹字帖的要求。
他这成了庶吉士的,以后更是朝廷的门,将来不多少公文要出自他之手,这三年自然是不能松懈的。
靳贵脾气好,人缘也好,他这么一提议,他人也都欣然响应。
钱福『摸』了『摸』鼻头,了眼有精神奕奕起来的文哥儿,也跟靳贵他一起提笔抄《戒懒文》。
文哥儿见他都研墨提笔了起来,好奇在庶吉士的书案间走来走去,发现他竟都是提笔即,根本不需要偷别人!
文哥儿睁大了眼。
这人!听一遍!就可以直接默出来!
全程没有一个人掉队!
这庶吉士,真是太可怕了!
文哥儿收获二十份庶吉士给他抄的《戒懒文》,一脸惆怅去找李东阳他说起这事儿。
都什么人啊,一个两个听一遍就记下了。
他抄的时候可是请教过他爹好回来着。
什么匡衡车胤,他哪道到底是哪个字?
对于文哥儿的震惊,李东阳慢悠悠评价道:“那是你书少了,多点就道是什么了。别的不说,囊萤映雪那不是《三字经》里就有吗?”
本就是陈献章来教诲弟子的诗,用的典故非常常见,言语也十分浅白,真不能怪别人懂太多,纯粹是文哥儿自己懂太少。
匡衡凿壁,车胤囊萤,这谁不道啊?
文哥儿:“…………”
凿壁偷光他道,囊萤映雪他也道,具体谁干的他哪里晓得?!
要怪就怪他大先生(谢迁)没给他逐字逐句讲解《三字经》!
文哥儿把锅推给了谢迁,心安理得读他的书去。
结果也不庶吉士是不是约好了,这两天都就着冬至那日的出行了文章。
并且还不约而同把文章呈给李东阳他这翰林院辈。
连李兆先这个很久没有过作给亲爹的人,也破天荒了篇游玩感想让他爹点评。
李东阳一口气完那么多年轻人的诗文,心情非常好,挨个给他点评了一番,全程以勉励为主指正为辅,双都交流得非常愉悦。
等傍晚回到拿到儿子的习作,他更是既惊又喜,翻来覆去读了遍,当场给好友兼师弟杨一清了封信吹嘘了一番,表示自己聪明伶俐的儿子又回来了。
瞧这文章得,要文采有文采,要思考有思考,连他了都忍不住跟着深思一二,觉得连京师百姓尚且,边百姓岂非更是常年不肉味?
还有,也不猪油拌饭是不是真的好吃。
李东阳自己吹儿子吹痛快了,不忘在信末关心一下师弟的归京日期,表示自己到时候一定给他备好接风宴。
算下来今年杨一清在山西六年任满,年底也差不多该回来等待差遣了,也不接下来他师弟是继续当外官还是留在京城。
李东阳封好信,交待底下的人明儿一早便送出去。
他心情颇好哼了两段小曲,拿起李兆先的文章愉快重起来。
可着着,李东阳的目光忽顿住了。
等会,他儿子是跟着文哥儿出城去的,钱福他也是特意在城门口堵文哥儿。
现在庶吉士了文章,他儿子也了文章。
他学生的文章呢?
他那么大一个学生呢?
人人都有这么多感触,钱福他这群庶吉士甚至还以这次冬至出行为题完成了一次集体创作。
怎么他这个当老师的,没有收到学生交上来的言片语?!
敢情他给人指点了半天,光教别人的学生去了!
这可不行!
李东阳决定明天要逮住文哥儿好好聊聊这事儿。
老师不给你布置功课,你自己就啥也不做了吗?!
事实上庶吉士每个月的诗文不仅要给李东阳他这翰林院辈,同时也是要呈给礼部和内阁的,算是庶吉士考核的重要一环。
丘濬他乎也在当天拿到了庶吉士的最佳作。
至于是不是当天就,那就因人而异了。
反正丘濬是当天的。
丘濬着着也发现了,这伙居然是跟文哥儿一起出城玩的。
还一个两个都把出行见闻成了文章。
文章里大多还提了一嘴文哥儿都做了什么。
别人都在忧国忧民,这小子倒好,不是在撵鸡就是在骑狗。
要么就是在买吃的或者等吃的。
简直不像样!
怎么人人都文章,就他一个顾着吃?
丘濬完后心情不是很好。
他拿起朱笔挨个把庶吉士的文章点评了一遍,二天臭着一张脸去礼部办公。
文哥儿哪里道自己被李兆先和钱福他背刺了一轮,他和平时一样开开心心去了翰林院,结果才刚进门就被李东阳拎走了。
李东阳还往他摆了一堆文章。
文哥儿不明所以,在李东阳示意下拿起那文章翻开起来。
一翻之下,文哥儿顿时懂了。
这伙居然背着他命题作文?!
就了,还要把这命题做文交给他老师!!!
不仅钱福他了,连李兆先都了。
这样一来,就显得剩下他自己没!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还会碰上这样的事。
明明冬至是大明朝廷法定假期,大放假出去玩儿多开心啊,他一个两个都偷偷拿这个当命题作文来是个意思?
关键是他就了,居然还把好的文章交给他的作文老师点评?!
现在好了,他作文老师兴师问罪来了!
文哥儿试图挣扎:“您没说要!”
李东阳瞥他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我没说你就不了吗”。
文哥儿:“…………”
可恶,你个当老师的不说,我怎么道你想要!
文哥儿李东阳这接到了作文任务,没立刻去纠结该怎么动笔,而是跑去谴责钱福等人的可耻行为。
他集体文章,居然不和他说一声,害他现在要补作业!
钱福乐道:“平时你都会的,怎这次你没?”
平时他可没少传文哥儿的文章啊,谁道文哥儿这次居然偷懒没动笔?
文哥儿理所当然道:“休假为什么要功课?”
钱福道:“我也是没想到你这次居然不,要不然肯定给你提个醒。”
文哥儿听钱福说得有理有据,更郁闷了。居然还不能怪钱福他!
文哥儿思来想去,决定去礼部那边告他状,让老丘给评评理。
绝对是他不讲义气!
结果文哥儿才刚跑进丘濬办公的,就发现丘濬脸『色』臭,他的眼神也很不和善。
文哥儿:?????
怎么回事?难道他今天不宜出门?
文哥儿正考虑要不要把刚迈进门的小短腿收回去,就被板着脸的丘濬喊了过去。
喊他过去问他怎么别人都诗文他不。
文哥儿这才发现丘濬案头也有一叠很眼熟的文章。
文哥儿:“…………”
钱福他这庶吉士相约命题作文,关他王小文什么事?
真是岂有理,有人记得他才三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