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姬叫她一噎，竟平生颊上添了红痕来，这倒是新奇了。她微动了动嘴，隐约露齿，气息往内一收，双目瞪大了些，“我争不过你，你便只管说去吧！”
临走时抬手便要趁势推上秦锦华一把，她生生绽出个明媚的笑来侧了身给湄姬让道，湄姬气得只差没把篮里采好的木耳全丢了。
哦，错了。不是什么木耳，该是地耳。
秦锦华也蹲下身子往紧低着头采地耳的阿苔那儿挪了挪，她一手撑着颊，挑着眼睨了眼湄姬走远了的身影。她步子愈来愈快，后头的九娘追她追得辛苦。
秦锦华唇边的弧度愈加明显，那份漂浮在空气里，从她眼底溢出的满满欢愉，亦在阿苔身边起了波澜。
阿苔拨开篮里已采下的地耳，拾了剪子递给她，莞尔道：“秦姑娘，原来这东西不是木耳呀。你竟然会认识这个么？”
秦锦华忽觉心底空荡荡的，那是种食不知味的感觉。她接了剪子，手指插进空洞往外一扯，竟感吃力。
她暗自咒骂这剪子不好使，“我自幼便在外拜了师傅学些东西，从前与门中姊妹时常到山里采些东西。”
说罢，忽抬了眼瞧她，眼里泛了星点的笑意来，“我们从前在山里摘了菜便回去包饺耳吃。快除夕夜了，到时我做饺耳给你试试。”
阿苔微怔了下，忙颤颤地连点了几下头。
打了要给营里姑娘做饺耳的名头，秦锦华携着那把不利索的剪子再往山深处走，寻死着采摘些蘑菇一类，剁碎了制成馅儿才好。
一路走过去，各色各样的菇类叫人眼花缭乱。秦锦华不由咂舌，一转身一个装满了些莫名其妙菇类的竹篮子闯入她眼。
秦锦华黛眉一蹙，眉心的红梅轻皱。她低下身，小指的指甲轻蹭了把那最上头的菇，通体泛蓝，色泽鲜艳。
“你做什么？”掺了冷意的调调拉扯了秦锦华思绪，天水青的长袍与山色相得益彰，撸了袖直直望向她。
棱角分明的面庞兑了几分少年意气，头顶翠竹间存的雨水滴落在他额角，顺着脸颊的弧度而下。秦锦华紧瞧着挂在他脸上的雨水，心底油然而生了一种上手把那雨珠呼走的念头。
“萧将军怎会在此？”空山阒寂，她单薄的声音氤氲起来，空灵不已。
萧莫野瞥开眼，低下头瞅着自己手里握的红蘑菇，上头缀了些白点，嘟囔了句：“你不都瞧见了还问我，自然是摘蘑菇了。”
他低下身蹲在竹篮旁，将红蘑菇寻了个缝隙挤进去，这篮里已彻彻底底塞满了。
秦锦华微挪了步子离他有些距离，俯身捞了那红蘑菇递到眼前细细查看一番，蹙了眉，微诧异道：“将军不会是……要吃吧？”
萧莫野暗自挑了眉，颇有些得意，但顷刻便漠然似的觑她一眼，右手揽了竹篮将那蘑菇护住。寻了个旮旯里的小蘑菇往秦锦华跟前一递，“你若喜欢，赠你一个便是了。”
见秦锦华顿着不作为，萧莫野将那蓝蘑菇往她怀里丢去，便又嘀嘀咕咕起来，“说起来还是出身名门，眼巴巴盯着人家的蘑菇，方才指不定是想将我这整篮蘑菇都顺走了……”
秦锦华悄然偏了脑袋，又扯了把头发盖住半张脸，两肌放肆上涨，张口的模样惊诧万分。
“你难道不知，这些菇大多都吃不得么？”她偏了头，瞳孔一缩，直瞪瞪的。
谁料，萧莫野闻之冷哼一声，这便把刚才塞到她怀里的蓝蘑菇夺了回来。
吐气吹了吹，又轻抚了抚蘑菇头，斜眼瞅秦锦华，满语鄙夷：“秦锦华，你也忒不要面孔了些。为着这些蘑菇，还与我编排这些谎话来？”
秦锦华平生极难得才能遇上一能把她噎得说不出话的人。
鼻间深吸了山林里的清新气息，却由因着气息不畅而长吐出去，耐着性子与他细细解释，“将军且看这些蘑菇颜色鲜艳，便可知有句话叫‘温柔刀，刀刀致命’。
这话里的理儿是一样的，外表越是艳丽，内里便越是毒。”
萧莫野一滞，手里的蘑菇忽然不香了。手一滑，蓝蘑菇掉在地上，镀了层污水。
半晌，他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作诧异状，清了嗓子，“我方才特意试探你，没想到你果然能分辨这些蘑菇。”
他说着便把方才那蓝蘑菇捏起头往外一甩，嫌恶万分。
秦锦华黛眉不由一挑，拾了那被他挤在角落的红蘑菇，一个个白点像凸起的大肉球，看得她心里发毛。
秦锦华捻了一角将蘑菇提起往旁边一丢，动作的迅捷嫌恶与萧莫野是如出一辙的，“萧将军征战多年，难道平日里便吃这些蘑菇么？”
话外之音很明白了，你这么多年都吃着这些根本不能吃的蘑菇？
萧莫野忽低了身凑到她眼前，拿手指虚点了她前额，听起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我方才是故意的，你连这都看不出么？”
秦锦华“哦”了一声，且拖长了调调长吁，其中耐人寻味之意已呼之欲出。
萧莫野见她低着头兴致恹恹地敷衍，闭眼挪了脸过去，又往篮里挑了个蘑菇甩开，“你管我？不过，你还吃这个？”
尾音上挑，反嗤她道。
秦锦华心底那股空荡感似乎凝在她心海中了，将心往下沉一沉，“萧将军不也吃这个？”
萧莫野将蘑菇尽数都甩开，径自往身后的翠竹上靠了靠，一腿屈起，另一脚置于右膝上。揪了片竹叶叼在嘴里，听着有些口齿不清：“我可不是你们这些膏梁纨袴。在外行军常有粮草不足的时候，寻个地方摘点野菜便将就吃了。”
秦锦华见他阖了眼，目光便放肆打量起人来。长发束了一扎，草帽遮了大半张脸，搁在膝上的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抖着。
“你总瞧着我做甚？我晓得自己这张脸也是天下无双，却也受不住你这般炽热。”萧莫野搁在膝上的脚又抖了两下，翠竹上的积雨沾湿了发丝。他亦像这骤雨后的山间青竹，却携了穿堂的快意。
见秦锦华噎得说不出话，萧莫野呸了嘴里的竹叶，低手凑到她跟前去，四目相对——夺了她手里的竹篮。
“多谢你的木耳！”萧莫野将竹篮拎在手里，竹篮随他动作上下飘荡。山林空荡，余他少年肆意放纵的轻快之音。
“那是地耳！”秦锦华当即驳了去。
“嘀嗒。”又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