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云朝玄武二十年,又是一年七夕,南明城内今日较往年的七夕要热闹许多。
东大街穆府门前最是拥挤,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马车将门前诺大的一片空地挤占的满满当当,只中间留出一条小路供人通行。
穆海一身玄色长袍,精神抖擞地站在正门旁,穆武与穆文两人并列站在父亲身后,朝前来祝贺的人一一行礼道谢。
又一次深鞠躬迎进一位宾客,穆文将手中沉甸甸的大红礼盒扔给一旁侍立的小厮,锤了锤酸软的腰部和僵直的大腿,悄悄挪到穆武身旁,没骨头一般往他身上一靠,“哥,你说平时也没见咱家与这么多人有过往来啊,怎么我觉着今天整个南明城的人都来了呢,这一大早的,可累死我了。”
穆武拍开搭在他肩上的脑袋,将身旁的人扶正,理了理被他弄皱的衣襟,说:“平日里父亲不爱与人交游,更不随便收送来的礼物,那些想结识父亲的人找不到门路,本就心里着急,好不容易等到今日淼淼及笄,自然是要好好前来奉承一番的。站好,别让人笑话。”
穆文直起身,叹了口气,踮起脚望了望街角处络绎不绝朝府门涌来的马车,心下有些绝望。
他今日一大早就被小厮从被窝里拉了起来,迷迷糊糊的被扯过来扯过去好一番折腾,眼睛还没睁开就已经站在了他家大门前,跟着父亲兄长一道迎接宾客。
到现在站了一早上了,一口水都还没喝上,又累又饿,头晕眼花,实在是有些消受不住了。可看眼前的情况,一时半会儿的他恐怕是脱不了身了。
今日是穆府千金穆淼淼的及笄礼。一个月前,穆府便传出消息,声称要大办穆府千金的及笄礼。
消息一出,城里众人慌忙四处张罗着,想要寻个体面出众的礼物做贺礼。
这盟主大人一向宠爱小女儿,若是他们送的礼物能得这位千金的青睐,想必也能在盟主面前露露脸,那是再好不过了。
穆府千金穆淼淼,南明城风云人物,是令众闺阁千金们又羡慕又嫉妒,众世家公子们心向往之的一个人物。
穆淼淼的父亲穆海,当今武林顶级高手之一,当年孤身一人游走江湖,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端的是少年高手,走遍天下无敌手。
然而问起这少年郎师从何处,却是无人知晓,这人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一身武功自成一派,让人琢磨不透。
本以为是个初出茅庐,自创了几招拳脚功夫的小年轻,当时武林上的人大都并不在意。却没想到,这人在武林争霸赛上一举夺魁成为新晋盟主,一时间,这位年轻的盟主名扬天下。
据说当年那场争霸赛十分之精彩,至今为止,都还是酒楼茶肆里说书先生们反复说演的一段佳话。
想当年那场武林争霸赛,众英雄齐聚于前盟主府门前。擂台上的人上去了又下来,守擂者有坚持了几局的,也有坚持了十几局的,众人一时欢呼一时唏嘘,热闹得很。
谁也不知道,这位一身黑衣,斗笠遮面的少年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一直躲在何处。
当时争霸赛已经到了尾声,台上只剩一彪形大汉,正挥舞着拳头绕着擂台边缘暴走,台下众人都在为这个新晋的盟主欢呼。
就在这时,还没等众人看清,台上已然多了一位一身黑衣,斗笠遮面的男子。
众人见还有人敢挑战,一时欢呼更盛,只见那黑衣男子立于擂台中央,“唰”的一声抽出腰间的长剑,直指那彪形大汉鼻尖。
那大汉似是被男子这嚣张的态度激怒了,大吼一声,炮弹一样冲了过来,那男子却是动也不动,似乎是连正脸都未曾转过去。
眼看着那大汉就要冲到男子面前,爆着青筋的粗臂就要将那把泛着寒光的剑折断,众人惊呼一声,可惜这样一把好剑就要毁在此地了,却不想,那少年歪了歪头,突然将手中长剑收入鞘中,转身迎上了那铁臂。
台下众人不禁惋惜,这少年莫不是个傻的,前面那么多拿着武器的都奈何不了这人,你赤手空拳的,那不是上赶着找揍嘛。
可台上的场面再一次让他们傻眼,眼看着那拳头就要招呼到男子脸上,那男子脚下似是扎了根一般,将左手中的剑换到了右手,说时迟那时快,那男子也不知使得是什么步法,不动则已,动则残影翻飞,愣是让人找不着真身。
众人正惊叹那男子步法了得之时,台上的比赛却是已分胜负,那彪形大汉四脚朝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黑衣男子站在他脑袋旁边,摘下头上的斗笠,随手一扔,那斗笠轻飘飘地落在那大汉的脸上。
众人安静下来,只见那男子后退一步,抱拳鞠了一躬,说道:“抱歉,习惯了使剑,拳脚上有些生疏,下手重了一点,这位兄弟暂且用这斗笠挡挡脸吧。”
说完也不管那大汉,转身面向众人,举起手中长剑。众人一时间更加沸腾了,这才是他们的武林盟主啊,瞧瞧这举着剑的身影,多么霸气,虽然年轻了点,瘦了点,但丝毫不影响盟主的威武形象啊。
于是,这位年仅24岁的盟主一时间声明鹊起,一众没门没派的江湖闲散人士纷纷前来投奔。
众武林门派听得这位年轻的盟主至今仍未娶妻,纷纷将自家女儿、侄女送进盟主府上,各家商人为寻求庇护,也纷纷效仿之,一时之间,盟主府门前一片莺莺燕燕。
穆海坐在府中花园内都能闻到那飘散而来的脂粉味,一时间烦闷不已,将府中转了个遍也找不到一处清净的地方。最后干脆拉过管事的,交代了几句,回屋收拾了几件衣服,提起封尘剑就从后院围墙上翻了出去。
管事的忙追上去,在墙角下努力踮脚张望,衣角都看不到一片,这才叹了口气,一个两个的,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哟,一把老骨头了还要替主子处理这么些红粉事。管事的无奈地拍拍衣角沾上的杂草,去门口回话去了。
门前众女听得管事回复说盟主出门去了,归期不定,有那不甘心的踮起脚努力往里张望,又等了好一会,这才跺跺脚,由丫鬟扶着上了马车,各回各家去了。
经此一事,众人只以为这年轻的盟主心性未定,不想成家。却不成想,几个月后,这位出走的盟主大人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一辆香车软轿,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回了盟主府。
众人一路跟过去,都在猜测这马车内是何等人物,让他们盟主这般招摇地接了回来。
众说纷纭间,那少年盟主长腿一挥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马车旁,一把将车夫提了下来,自己站在门前整了整衣襟,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马车门。
众人踮高了脚,伸长了脖子,只见那马车内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柔柔弱弱如水一般搭在了他们盟主那宽厚的,带着薄茧的大手上,洁白的水袖与少年玄黑的袖袍在风中挤挤挨挨,若即若离。
围观众人看入了神,回神时,又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是哪来的仙女儿,他们盟主出走这几个月莫不是去了趟天宫,拐了个仙女下来当媳妇?
那女子一身白衣,发间一只晶莹剔透的翠绿发簪,整个人柔柔弱弱的,就像那天上的白云一般,似乎风一吹就要飘飘而去。
他们南明城里住着的多是江湖人士或是一些商户人家,城中的女儿们要么英姿飒爽,要么娇纵蛮横,像这样清清淡淡,如天上冷月一般的人儿他们是头一回见到。
隔天,盟主府突然传出消息,说是三日后,盟主府大摆三天流水宴,庆祝他们盟主新婚大喜。
各门各派一打听,这才得知,他们的盟主几个月前独自去了京都,在宰相府旁边置办了一座小宅子,也不知是怎么的就将宰相嫡女白清云骗到了手中,还得了皇帝一道赐婚圣旨,于一个月前成了婚。
他们盟主真是闷声不响干大事的人,短短几个月就娶回来这么个天仙般的媳妇,还是圣上赐的婚,不愧是盟主大人,南明城一众人对他们盟主大人的敬仰之情更上一层楼。
说起这白清云,也是当年京都少年才子们各个追逐的对象。
当朝宰相白枫,为官清正廉明,一心为国,为民,为君,上至朝廷大臣,下至寻常百姓,无不对其称赞有加。
更兼其乃是当今圣上的老师,自小教导,圣上对其也是恭敬有加,待之如父,大到国家大事,小到个人私事,都会与其商量。
白枫的宰相之位在朝中无人可动摇。
只是白枫一生无子,第一任夫人死于难产,留下嫡长女,便是白清云。
待女儿稍大一些,才又娶了第二任夫人,奈何这位夫人也是个没有福分的,生下一个女儿后多年缠绵病榻,终究还是没有捱过一年寒冬,撒手去了。
至此,白枫也没有再娶,只专心教养两个女儿。
白清云自幼跟着父亲读书,沾了一身的书香气,及至豆蔻年华,出落得愈发不凡,又总爱穿一袭雪衣,整个人像是随时便要乘风归去一般。
如此高立云端的美人自然是不缺求娶之人的,多年来上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白清云却是一个都没应,可是急坏了一众少年,纷纷猜测,也不知是怎样才貌双全的少年郎才入得了这位的眼。
谁知在白清云十九岁生辰过后不久,京城众世家突然收到白府的喜帖,新娘自是白清云,新郎却是个从未听说过的人,一打听,才晓得这穆海是新晋的武林盟主。
一时间,众翩翩少年郎心碎了一地,纷纷扼腕叹息,那穆海一介武夫,怎配得上如此才情的女儿,只恨月老无情,乱牵红线。
两人成婚后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很快,穆府的长子便出生了。穆海为长子取名为穆武,望其继承他的衣钵。再过几年,次子出生,穆海为其取名为穆文,想着让他做个读书人,这样他穆府便文武双全了。
可谁知,这文武全是全了,却是跟他预想的有些出入。
长子穆武不爱习武,小时候倒还听父亲话跟着父亲强身健体,为以后习武打下基础,大了些后,却是越发不爱跟着父亲去习武场了,整日泡在书房里,成了个小书呆子。
次子穆文也没能随了他爹的愿,周岁宴时从一堆古籍中抓了把小木剑,紧紧拽在手里玩得欢快。穆海觉得这两个臭小子就是故意气他的,想要女儿的想法愈发强烈。
穆海三十五岁时,终于迎来了心心念念多年的小女儿。
当时,穆海抱着怀里小小一只的小女儿站在白清云床前,跟她答应他成婚那天一样欢喜,正要大手一挥为他女儿定下穆凤这个响当当的大名时,白清云撑起产后虚弱的身子阻止了他,穆海虽觉得穆凤这个名字更配得上他女儿,但还是听媳妇的,定下了穆淼淼这个一看就温柔得不行的名字。
本以为怀里这温温软软的小女儿会是他的贴心小棉袄,可谁知,小姑娘还不会说话时就折腾得他吃不好睡不好,到了会走会跑了,更是成了整个府里的小霸王。
再大些了,小姑娘像是知道有人撑腰,愈发胆大,称霸的势力范围逐渐扩散到府外。
渐渐的,穆府穆淼淼在南明城内混得风生水起。只是,称霸南明城的小霸王在一个人面前,却是规规矩矩不敢放肆,这人便是苏府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