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冬日，农场的活计也相对少些，下放的人能借此机会喘息片刻。
被点到名字的沈琛沉默的站起身，闷不吭声的跟在农场干事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几分钟。
被带到一间办公室内，走之前，小干事斜了他一眼，“在这等着吧！老实点！”
沈琛点点头，神色拘谨的立在一旁。
即便办公室内没有人，也不东张西望，脑袋微微垂下......
几年的白眼遭遇，让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
“......来了？”
办公室主任一手端着装满热水的茶缸，推门进来了。
沈琛老实回答道：“主任，您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办公室主任是个中年男人，虽然负责劳改农场一系列事宜，但是为人不错，待人也并不苛刻。
他看着面带麻木之色的沈琛，微微叹了口气。
从抽屉中抽出一封信交给沈琛，“不说别的......先看看这个吧。”
沈琛面露疑惑的接过信封，不明所以，“主任......这是给我的？”
打开信封，抽出信，一目十行的阅读下来......
高大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紧接着是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沈琛呼吸逐渐急促，粗糙的手指捏着薄薄的信纸微微颤抖。
他不敢置信的望向办公室主任，似乎在寻求一个确切的回答，“主任......主任。信里说的是真的？”
办公室主任抿了一口热水，点点头，“是真的，那边已经传消息过来了。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以后的打算。你知道，咱们这边条件艰苦，任务繁重。你的亲生父亲是老兵，祖上都是贫农，身份上没有任何问题。再者，本身来这边也是被你养父牵连的，既如此，你......”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琛试探问道：“主任，你看......农场这边能给我几天假，让我回去看看吗？”
办公室主任身体向后靠，“好在咱们冬天不算忙，我给你批几天假，你回去看看。之后有什么打算，等你回来之后再说......”
办公室主任惜才，知道沈琛本人是名校毕业，放在农场干粗活委实是屈才了些。
其他人他没办法，像沈琛这样的还是能捞一个是一个。
沈琛攥紧手中的信封，诚恳道谢。
办公室主任摆手，麻利的给批条子。
沈琛仿佛做梦一样飘飘然的回去了，整个人清醒的时候，已经坐在沈明知面前。
沈明知的手放在他面前晃晃，试图使其回神，“阿琛？阿琛？”
沈琛猛然回神，“......爸！怎么了？”
看着面前年迈的父亲，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向对方说明这个惊天消息……
诚然他确实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可真的将事实摆在台面上时，一时间仍是无法接受。
尤其面对的是在人生道路上充当引路人角色的父亲，他更是无法张口……
沈明知眼看着儿子又要有入神的趋势，再次挥手打断，“你有什么事儿和我说？不用藏着掖着，你爸我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
沈琛沉思片刻，最终还是将拿着的东西交到沈明知手中......
“……我不知道如何说，你还是先看信吧。”
沈明知年纪上来了，眼睛有些问题，盯着信看了半晌。
他将苍老得满是皱纹的手覆在沈琛的手上，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阿琛，你得回去看看！毕竟是生了你的亲生父母，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回去。”
沈琛瞪大眼睛观察沈明知的神色，见对方竟然神色平静，不由得出声问道：“爸，你……你是知道些什么吗？”
沈明知将手上的信纸仔细收好，“不是我知道些什么，是你母亲平时露的破绽太多，我私底下查了查……”
他半靠在墙上，面露回忆之色。
“当年我对婚姻之事并无太大兴趣。你祖母想在去世之前见到我娶妻生子，所以我才会急匆匆的和你母亲结婚。实话实说，我对你母亲也并无爱意，所以我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事业上。有了你们兄妹二人之后，我才体会到了当父亲的快乐。”
他顿了顿接着道：“开始时，我对你的身世没有怀疑，即便是陈雅偏疼你妹妹，给出的理由也合情合理。再加上你祖母对你的疼爱有目共睹，直到……”
沈琛接话道：“直到祖母去世？”
“对，你祖母去世之后，陈雅对你的态度急转直下。你们兄妹两相对比，总是你受委屈。我一个大男人，因为工作原因时常不在家，对你的照顾总归有限，只能想方设法拉近你们母子之间的关系。没想到陈雅对你依旧视若外人，有意无意的忽视你，又将全部的爱关注到娇娇身上。她的态度实在过于反常，引起了我的怀疑，我便私下查了查……”
沈明知将装好的信封重新放回到沈琛手中，“陈雅生你们时是在乡下生的，那时是乱世，想找人谈何容易。到了后来即便是我想再查，也有心无力了。阿琛，你的亲生父母能不辞幸苦的找到这里，就说明是家风清正的人家。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回去看看。再者，你是受我牵连，为了我才到这……”
沈琛握紧沈明知的手，不让他继续说，“爸，你放心，我会去看看的。主任已经给我批假了，不过，看过他们之后我会回来的，”
“你怎么这么执拗？”
“爸，我好歹还是壮年，受得起这么多活计。如果我真给你一个人扔在这，我怎么对得起你对我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沈琛不听旁边的劝导声，自顾自的收拾行李。
他的东西很少，一个包袱完全能装得下。
沈明知从裤腰中抽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塞给沈琛，“拿着吧，穷家富路的。回去之后，别忘了看看你妻子孩子，这么多年，他们也等着你呢。”
见沈明知言辞中未提及刘娇，主动问道：“需要我去看看小妹吗。”
沈明知眼神释然，玩笑道：“不必了。她的性子和陈雅如出一辙，你主动上去，不得拿你当洪水猛兽？”
他回身翻找出一件稍厚的棉袄，“你是你，她是她。你们早已是两路人，你妹妹的性子肖母，不是说掰能掰过来的……”
不愿再提及陈雅母女，沈明知默默将棉袄套在沈琛身上。
.........
于家
于雯雯靠在炕头，翘着小短腿，‘咔嗒咔嗒’嗑瓜子，手上‘唰唰唰’翻着小人书。
时不时扔一两粒给在地上巡视的大白鹅……
小生活惬意得很……
“雯雯！雯雯！出去玩儿啊！”
陈兰花不请自到，连跑带颠的进屋了，路过铁锅还捋捋它的白羽毛。
她看于雯雯懒散的样子，强制性的将书收起来，“快起来！我们出去！外面天气这么好！我们去滑冰车！我爷爷新做了一个冰车，咱俩滑正好。”
于是于雯雯和陈兰花出去了，陈兰花在她耳边念念叨叨，“你不知道，咱们大队黄家的孙女回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李金根那样的小霸王整天围着她转……”
……黄家？
于雯雯的脚步一顿，看向陈兰花，和她确认道：“那个叫黄福宝的妹妹？”
陈兰花双手一拍，“对，就是她！你知道她？你昨天没出来，我们昨天去打谷场那里玩儿。黄家的奶奶带着黄福宝过来，她一来，李金根眼神直勾勾的看人家。”
说完陈兰花还给现场演示一遍，她撇撇嘴，“估计现在不少人都成黄福宝狗腿子了……”
俩人走到河边，现在气温还没有回暖，河面上的冰依旧厚厚一层。
还没踩在冰上，她们就听到远处传来的笑声，宛如银铃一般。
“金根哥哥，再快点……”“木头哥哥，你最好了……”
离得老远就听听见黄福宝加油打气声，于雯雯没忍住和身边的陈兰花对视一眼。
陈兰花耸耸小肩膀，“你看吧……他们现在玩儿得可好了……”
众所周知，冰车在冬天是一个好玩的游戏项目。但一般是不会愿意在前面拉别人的，都是小孩子，能主动拉另一个人可见他们有多喜欢黄福宝。
福宝文的女主多少是有些下降头的能耐在身上的。
能让人一见倾心，二见呵护，三见死心塌地？
于雯雯随着陈兰花的意愿坐在后面，问道：“你行吗？要不咱俩一起滑？”
担心一个人的力气不够，她们带了两副手杖。
陈兰花雄赳赳气昂昂的坐在冰车上，指着前方的冰场，豪情壮志道：“你今天不用动手！我来！”
她的力气确实不小，一下子能滑出去老远……
没多久俩人就到了中间，近距离和黄福宝打了个照面。
黄福宝坐在冰车上，脸颊被寒风吹得红红的，像苹果一样。她穿着崭新的棉袄，看得出她的妈妈对她很疼爱，连脚下的棉鞋都是新做的。
选的都是稍浅的颜色，在孩子堆中是非常亮眼的存在。
她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新加入进来的冰车，即于雯雯和陈兰花俩人。
黄福宝扯扯前面拉冰车的木头，软软的请求道：“木头哥哥，两个姐姐过来了，我们是不是去打个招呼？”
“可以啊！”木头像个壮劳力一样，‘吭哧吭哧’得拉着冰车转悠到了于雯雯和陈兰花周围。
主动介绍道：“兰花！雯雯！认识认识，黄家的妹妹黄福宝。”
黄福宝顺势下了冰车，主动跑到于雯雯和陈兰花冰车的侧面，笑的甜甜的，“兰花姐姐！雯雯姐姐！之前我们都见过的！”
坐在陈兰花身后的于雯雯能清楚的看见她霎时竖起的汗毛。
果然，只见前方的陈兰花极其勉强的咧了一下嘴角，“妹妹……妹妹好，你们玩儿吧！我和雯雯自己玩儿就成！”
不知道是哪句话让黄福宝觉得受伤了，她的眼眶泛红。
带着鼻音，楚楚可怜的问道：“姐姐，你是不喜欢福宝吗？是不愿意和福宝一块儿玩儿吗？”
木头的小眉头皱起来，先是对黄福宝安慰一番，“没有没有！怎么会不喜欢福宝呢！”
转过头严肃的对陈兰花道：“兰花，你怎么这个态度呢？福宝才多大，你对她也太凶了点……”
好巧不巧，被正好滑过来的李金根听见了。
往日里恨不得和木头对立的他头一次顺着木头说话，他用身体撞了一下冰车，粗声粗气道：“别让我看见你们欺负福宝妹妹！她可是我罩着的！”
黄福宝这时候主动上前解围道：“没有没有！姐姐不和我玩儿一定是有她们的原因！你们别因为我打起来！”
于雯雯在后面听得头疼。
这福宝怎么还带点儿茶味儿？不像正经福宝的样子……
他们才多大，用不着这么早搞雌竞。
显然前面的陈兰花也受不了黄福宝的阴阳怪气，“你们是不是脑子不太好？我一共才说几句话？怎么，我们自己玩儿自己的还不行了？非得带着她玩儿？”
于雯雯也将脑袋探出来补充，“你们相亲相爱的就行了！不用带着我和兰花！”
说完用手指捅捅陈兰花的后背，小声嘀咕，“快走，和他们还不知道要扯到什么时候呢！”
陈兰花双手用手杖一撑，将黄福宝一伙人甩在后面。
于雯雯也拿着一副手杖帮忙，等到拉开一定距离。
问陈兰花，“兰花，你不喜欢黄福宝吗？”
陈兰花是飒爽的性子，大大咧咧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女孩子表达出抵触情绪。
她没立刻回答于雯雯，等冰车的速度降下来，才转过身解释道：“雯雯，我不知道咋回事，看见黄福宝就觉得身上毛毛的，不太舒服……所以她和我说话的时候，我也不太愿意搭理她……”
说完她扯住于雯雯的手，小狗狗一样可怜光波，“我真的没有故意欺负她！”
“我信你信你！”于雯雯认同的拍拍陈兰花的肩膀，“其实这是我第二次见她，上次和她离得太近，我也不太舒服……”
俩人没说完话，远处李金根宛如一颗炮弹冲着她们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