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
一间破旧的柴房里，白若鬼从一场场过往的噩梦中惊醒，瞪大了赤红的眼睛，缓和了许久，方冷静下来。
周围很是安静，安静得很是陌生。
白若鬼将将站起，木门突然知啦一声打开。
白若鬼抬头望去，只见门前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小少年，大抵十来岁的模样，清秀可爱，俊美无暇的五官，竟与她的一位故人很是相像。
此刻，门前的少年见白若鬼醒了，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端着一盘糕点进屋，开心道：“你终于醒了。师兄们让我给你送吃的过来，我还担心你没醒来呢！”
声音也好熟悉，白若鬼有些发呆，终于想起来这个少年像的是哪位故人了。
“我叫卫念卿，你叫什么？”少年的声音如同提醒她一般回荡耳边。
卫念卿，卫念卿，卫念卿……
她终于想起来了，一直紧绷的弦像是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血泪再也忍不住蔓延。
那个除了父亲以外，唯一真心爱过她，给过她温暖的人，她竟然差点把他忘了，她怎么可以把他忘了。
不能哭，不能哭，眼睛快要瞎了。
可是，如何才能让自己不再流泪呢？
“你怎么哭了？而且你的眼泪，竟然是红色的！”少年惊讶道。
白若鬼连忙擦干眼泪，闭着眼睛，“我……我没事，只是突然有些感伤而已。对了，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认真地回答：“卫念卿。卫是守卫的卫，念是思念的念，卿……嗯，卿是……我忘了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再次听到卫念卿这个名字，白若鬼再次心头一痛，蹙着眉头道：“是谁给你取的这个名字？”
少年想了想，“嗯……是拾到我的师兄们帮我取的，他们说有人托梦给他们，让他们给我取这个名字。”
听到此，白若鬼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定神地看着那张酷似故人的脸，心中已经猜到这个少年定是他的转世了。
没想这一世还能再见。
手不由自主地伸出去，想摸摸他的脸。
可是，这一世绝不能再拖累他了！
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最后无力地落了下来。
不能碰，不能想，不能再和他有任何关系。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少年吃了一惊，刚刚放下食物，立马转身信誓旦旦道：“这可不行！那个叫君泽的神仙大哥哥说，必须由我来照顾你，师兄们也已经下了命令。而且，不光如此，我觉得你好面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认识过。我自己也想一直照顾你。”
白若鬼心头震颤，三两下子把少年推出屋子，合上门道：“我很好，不用你照顾了。你去把那个叫君泽的神仙叫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话音刚落，君泽已经出现在了屋子里，坐在摇椅上，吃着糕点，幽幽的神情望着白若鬼。
见白若鬼转身望向自己，他方开口道：“要问什么？”
“这里是哪里？”
君泽眉一扬，“猜不到吗？看看你的脖子上。”
白若鬼连忙低下目光，只见脖子上挂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玉，十分眼熟。
正是百里天衡给她的那块玉，云荒门的掌门之玉。
“这里是……云荒门？！”白若鬼惊愕地喃喃，取下宝玉，呆呆地望着，“可，这块玉不是丢了吗？”
她只记得自己被千煞风刺伤，后面的事便都不记得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竟隐隐约约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最重要的事。
君泽见白若鬼望玉出神的样子，叹道：“别想了，你确实是错过了很精彩的事。不过，我并不想告诉你这块玉是怎么回来的。我只希望，你能够在这云荒门平平淡淡地度完余生。为此，我还特地要求那个叫卫念卿的男娃娃过来照顾你。由一个故人来陪你，你应该能够安心了罢！”
安心？
白若鬼苦笑，过往种种，历历在目，如何安心？
见白若鬼嘴角边可怕的笑，君泽不觉中竟吓出了一身冷汗。
深深一声叹息后，君泽道：“那些事已经过去十年了，你……”
“十年？”白若鬼打断道，目漏寒光，“那是对你们而言！对我来说，自天火烧了我的家乡，时间便一直没有前进过。你们活了十年，却可知我只在十二仙道里度过了短短几日。不对，这些年来，我连一日都没有真正地活过。”
连一日都没有真正地活过……
这样的话，是怎样的痛心。
“万能仙书……”白若鬼突然想起了什么，疯了般翻找腰间的包包，然而并没有找到要找的书。
万能仙书去了哪里？
那是她唯一的希望啊！
白若鬼猛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君泽，低吼：“是不是你拿了它？”
君泽脸色一抖，耐心劝导：“是……是又如何？那书不是什么好书，更不是什么仙书。你可不能再练那书上写的歪门邪道的法术了。”
君泽说话间，白若鬼已经从包里掏出一把匕首，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锋利的匕刃一碰皮肤，便见鲜红的血液涌流。她如今已然视死如归，“如果没了那本仙书，便等于没有了希望，那么我活在这世上，也没了意义。与其生不如死，不如死了干脆。”
白若鬼这不同往日的狠厉干脆，令君泽措手不及。眼看那匕首就要割破那白皙的喉咙，君泽连忙将书扔到白若鬼面前，大为生气，“给你就是了！你可别死！你若是死了，我这一行便是白忙不说，还会得罪最不想得罪的人！”
她若是死了，墨清明定要兴师问罪于他。他可不想看到墨清明生气的模样，那简直比世界末日还可怕！
白若鬼这才放下匕首，吐了口气，俯身去拿书时，门突然撞开，那个叫卫念卿的少年脸色紧张地跑了过来，拼了命般将白若鬼手中的匕首夺去，接着从袖子上扯下一大块布，踮起脚尖，将白若鬼受了伤的脖子包扎得严严实实，口中气呼呼道：“你是疯了还是傻了，怎么可以突然想不开？这伤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啊，你难道都不会痛的吗？”
看着小小少年担心的模样，简直与十一年前草集村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白若鬼努力克制自己，“我没事，念卿，真的没事。”
君泽此时站起，走到门前道：“时间不早了，该去与云荒门的弟子打个正式的招呼了。待会可要记得此行的目的，向云荒门的代理掌门要个无人的清修之地。毕竟如今的你，越少与人接触越好。”
白若鬼点了点头，拿起放在墙角边的昆仑剑，与卫念卿一起，随着君泽走向云荒门的大殿。
云荒门毕竟曾是排名前十的门派，如今虽已寥落，但其建筑规模还是挺壮观的。
一路千奇百怪的大院景色，令人眼花缭乱。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踏完高高的台阶，总算到了正殿。
只见满屋子的云荒门弟子，清一色的道袍。
原本热闹的议论声，在白若鬼踏入大殿之时，全都匿迹，一时间安静得可以听见风吹过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个文有大半年没写了，因为工作而奔波，为生活而每天重复麻木地忙碌。如今再次提笔写文，意外地发现会有诸多的感慨。
十年来，云荒门的地位每况愈下，门中弟子也越来越少。到了今天，门中所有的弟子都来了，也不过才把这个大殿装满。
大殿正上方，坐着现如今云荒门的代理掌门以及副代理掌门，他二人实际年龄不知多少，但模样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代理掌门长得极为粗犷，威武悍将之姿。副代理掌门则正好与他相反，柳眉细眼，极具媚态。
如此分明的长相，令得白若鬼不多想，便认出了那二人，回忆起与这二人的过往。
小时候与百里哥哥、念卿一起夜里爬山闯地府，鬼门关前的一所土地庙里，遇到的两个自称云荒门的修仙弟子，不正是这座上二人么！她还清楚地记得，这二人一个叫谷青山，一个叫古贺子。没想到时隔数年，这二人已然掌管了一个门派。尚且记得当初，古贺子说过大话，道是他不久将会接任云荒门掌门之位。没想，结果让谷青山踩在了脚下，他成了副。也不知，他是多么憋屈自己才接受的现实。
还记得，百里哥哥被这二人打成了猪头，十分滑稽。
想到此，白若鬼忍不住地勾起了嘴角，大抵是想笑的，可是脸部肌肉全部死绝，笑不出来。
此刻，大殿上三百多双眼睛，齐刷刷地定格在这个刚刚走进大殿的黑衣少女身上。
只见她周身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气息，人魔难辨。额上用一块黑色的丝巾蒙得严严实实，几乎要盖住了眼睛。
他们自君泽将这个女孩抱过来时，便有些怀疑这个女孩的身份，只是碍于君泽神仙的面子，不敢妄下定论。君泽也迟迟不说这个女孩究竟是谁。
如今这个女孩醒了，他们总算可以问个清楚了。
谷青山张开嘴正欲问话，却被旁边的副代理掌门抢了话。
“君泽大仙不愿告诉我们你是谁，那么便由你亲口来告诉我们你是谁吧！”
白若鬼愣了一下，知道实话实说的下场，便道：“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身份不足挂齿。此番打搅你们，只是想寻求一个安静之地潜心修炼。倘若你们答应，作为回报，我便将这半块掌门之玉还给你们。”说着，取下了脖子上的宝玉。
白若鬼的这番话，令站在一旁的君泽十分欣慰。看来，这个小丫头还不是笨得不可救药嘛。
然而，却惹怒了云荒门。
谷青山找准了机会，心想该是他这个代理掌门说话的时候了，正把嘴巴张得大大的，身旁的古贺子突然起身，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指着殿下白若鬼，大怒道：“满口的胡说八道！那掌门之玉本就是我云荒门的宝物，如何能被你一个臭丫头当做回报的道具！再者，我看你与传闻中的魔尊白若鬼十分相像，你可敢把你头上的黑巾摘除，让我等看一看你究竟何许人也！”
“……”
众人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期待接下来的事。
白若鬼紧张地握紧了拳头。额头落下一滴汗水。
君泽亦是有些紧张，默默地想对应的办法。
座上，云荒门的代理掌门谷青山终于合上了那张开的嘴巴，十分抑郁。抑郁自己没有机会说话，他才是正代理掌门啊，他才是啊！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风一般跑进来一个弟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喘着气大喊道：“禀报掌门，副掌门，刚刚从外界得知一重大消息，特地回来禀报！”
众人自然都认得出，是他们云荒门派出去打探外界消息的灵探。
“快说！”谷青山连忙大喊道，然后惊讶自己终于有机会说了一句话，默默开心得眯上了眼睛。
灵探拱手道：“据悉，三日前，昆仑虚的那位尊上突然归来，于昆仑虚将魔尊白若鬼斩杀剑下，并且再次担任了昆仑虚掌门之位，传信息给各界，道是魔尊已死，魔族已不可怕，所有人可安心。”
一番话，震惊了所有人！
什么！昆仑虚的那位尊上没死！而且一回来就将魔尊杀死了！
这可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啊！
君泽闻此若有所思。
白若鬼则完全呆了：这个什么尊上的，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骗人说杀了她。明明她什么事都没有。
不过这样也好，不论如何，只要能活下去，她不想过问太多。
谷青山还沉浸在方才说了那么一句十分掌门的话的喜悦中，古贺子已开口道：“看来，我等方才误会姑娘了，还请姑娘见谅。不过，掌门之玉，姑娘是一定要还给我云荒门的。至于姑娘的要求，我等可以看在掌门之玉的面子上，答应你，给你一个可以清修之地。”
白若鬼连忙拱手道：“多谢多谢！”
云荒门给的清修之地，位于四座大山的中间，是个千丈深的崖下之谷。四面高耸入云的大山将这里完全与外界隔离，若非御剑而行，绝然到不了这里。
这儿气候一年四季如春，绿茵成林，百花争艳，又有泉水仿佛从天上而来，景色美不胜收，乃人间仙境。
带着白若鬼来到这里的年轻弟子介绍道：“这儿叫隔世谷，乃是修仙练道之人隐居的一大胜地。以前历代掌门退隐后都会来这里隐居。后来前任掌门死去，皇甫掌门接任，这个山谷便没人再居住了。你持有半块掌门之玉，也算我云荒门的半个掌门。如今你讲掌门之玉让出，便也算半个退位的掌门。故，代理掌门和副代理掌门商量后，一致同意将这个地方送你用来清修。不知姑娘可满意？”
“满意，十分满意。”白若鬼连忙道。这样一个好地方，她十分喜欢，满意的不得了，要说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她看向跟随她一起来的君泽和那个叫卫念卿的小少年，最后目光定格在卫念卿身上，“不过，我并不需要人照顾，所以，你们掌门的心意我领了，待你离开时，可否将那个孩子也一并带走？”
云荒门弟子摇头道：“那可不行。姑娘以后居住在此，少不了一日三餐。这里既然叫隔世谷，便是真的隔世，不可能有人天天跑来送饭送菜。若无人接送，以姑娘的能力也出不去。所以，必须有个懂五谷杂粮的人留在这里照顾姑娘的一日三餐。姑娘别看卫念卿年纪小，可他对五谷杂粮的种植十分得心应手，且做得一手好饭好菜。”
“可是……”白若鬼仍想说些什么，那弟子却已不耐烦地驾驭起仙剑，道：“该和姑娘说的都说完了。那么我便走了，祝姑娘在这里生活得愉快。”道完，风一般离去。
白若鬼不甘心地徒劳的伸着手，“别……走啊……”
君泽走到白若鬼身旁，笑道：“哈哈……你就安心接了卫念卿那个娃娃吧。若是怕连累他，你便不做会连累他的事便是了。”
白若鬼咬唇：“……”
这边，卫念卿已经抱着一大堆的行李，屁颠乐呵地跑去住的地方收拾屋子去了。
因之前有历代云荒门掌门居住过，所以这里伫立着几间房屋小院。院子里放置着不少都长出盆外的盆景，以及很多石桌石凳石柱石人。
这些石雕虽经历岁月的风华已经不见了最初模样，然而仍然可看得一些被剑削过的痕迹。
君泽摸着石雕感叹道：“看来，以往住在这里的人都不是十分安静的人。也不知他们如今是入了轮回，还是升了仙道。”
白若鬼对此可不感兴趣，看着君泽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好奇道：“你打算留在这里陪我一起修炼吗？”
君泽一愣，转身看着白若鬼，最后目光定格在她腰间包里的万能仙术上面，“方才你为什么不用飞毯飞行，却要别人带着你飞？而且当别人说你出不去这里，你为什么不解释你可以的，因为你虽然没有法力，却有可以带你飞往任何地方的飞毯。你如此隐瞒，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白若鬼心咯噔一下，扶着石凳坐下，努力冷静道：“你想多了。”
君泽接着道：“修炼那本书上的法术，需要一定的修为作为基础。书上第一页便记述了快速提升修为的方法。这个方法，很是简单方便，我想你应该已经学会了，只是还差实际操作的机会了。”
这样被人赤.裸裸地道出心中秘密，难以不教人慌乱。白若鬼悄悄握起了拳头，“你真想多了。”
君泽却道：“我愿意当第一个。”
白若鬼惊愕，“什么？”
君泽扬起嘴角，爽朗地笑道：“我说，我愿意将我这一身修为给你。我虽然修为没有多少，但足够你用来练习那书上的法术了。所以，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前，快过来吸食吧。”
白若鬼红了眸子，盯着君泽，“你说的可是真的？”
君泽点了点头，“一字不假。而且，不论被吸食的过程多么痛苦，我都不会退缩，更不会还手。”
面对君泽的一厢情愿的奉献，白若鬼有些慌乱，“可……可是你若没了修为，就出不去这里了。”
君泽笑道：“不是还有你送我的嘛。”忽而降低声音喃喃自语：只怕根本不需要送了……
白若鬼猛然站起，大步来到君泽面前，目露食欲，“这可是你说的，莫后悔！”
“绝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