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瑜没有跟老人家相处的经验，她小的时候，家里只有爸爸妈妈跟她三个人，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等到爸妈去世后，她就住进了寄宿式的学校，由街道上负责监护，身边也从来都是叔叔阿姨，她完全没有真正跟老人家正式相处过。
她记得自己上学的时候，同学经常会抱怨父母对自己的严厉，却大说特说爷爷奶奶对于自己的娇宠。
“只要我听他们的话，他们就什么都会答应我！”颜瑜还记得自己小学时候，那个胖嘟嘟的同桌，一边啃着猪蹄，一边这么跟自己说的。
“听话”，颜瑜觉得这就是跟老人家相处的第一准则。
于是，颜瑜听话地点了点头，绕过书报摊，走到老人的身边坐了下来。她一坐下，才发现自己其实走得两条小腿都酸痛了。她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小腿，歪头看向老奶奶，却发现老奶奶也跟自己的动作差不多，歪着头打量她，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对方，自然而然地笑了出来。
“小姑娘，你从哪儿来的？”老奶奶边问，边伸出一只手，翻着脚底下的一个脏脏的红色塑料袋。
“我从……我从沪城来。老奶奶，这里是哪儿啊？”
“叫奶奶就行了，干嘛还非要加个‘老’字，”老奶奶居然从红色塑料袋里摸出了两大罐啤酒，她往颜瑜手里塞了一罐，然后把自己的那一罐直接打开，仰头喝了一大口，“我还不老，才七十呢。”
她看着颜瑜傻乎乎地看着手里的啤酒，拿着自己那罐啤酒撞了撞，“老太婆我，今天跟你分享一个活了70年才总结出的生活秘籍，绝对是那种……那种实践出真知的秘籍。那就是不管多烦心的事儿，喝罐啤酒再想，保证觉得感觉不一样。”
颜瑜被这个老奶奶逗笑了，她不太知道是所有上了年纪的老人私底下都是这么可爱，还是只有这个奶奶是这样。她也学着老奶奶的样子，打开啤酒，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满足地叹息。
“这就对了。”老奶奶把啤酒罐往脚底下一放，又在塑料袋里掏了一会，摸出了一个还没纳完的鞋垫，接着又摸出了改锥跟顶针。她戴上顶针，把针在头顶上磨了磨，借着路灯开始纳鞋垫。
颜瑜觉得自己快要爱上这个老太太了，她真是太有意思，“对不起啊，奶奶。您能告诉我这儿是哪儿吗？”
“这啊，是李家埠，离市区小200里，你这丫头一看就是城里人，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我坐错长途车了。”颜瑜总不能说自己是被黑社会丢到这儿来的吧。
“坐错车了啊？”老太太看了颜瑜一眼，像是个自己总在冒傻气的孙女一样，“没事儿，早上9点这儿有趟车去城里，你坐上车就能回去。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年纪轻轻的，为一点小事儿一脸愁容像什么样子。”
“可有的时候，总觉得事情特别不顺，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颜瑜又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她的人生啊，简直曲折得万里长征似的。
“不顺才对呢，年轻的时候所有的事儿都不会顺。这样才好啊，多有意思啊，”老奶奶用拿着针的手一划拉眼前，“你瞧瞧这儿，怎么看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是不是？没有一件事儿看着舒服、看着顺利，可是你看看多热闹，我一个老太太看着都觉得没白活。”
老奶奶说完这句话，就专心致志地纳鞋垫。颜瑜喝着啤酒，看着周围的一切，嬉笑怒骂、家长里短，这市井又旺盛的生命力，虽然世俗，却让颜瑜莫名地有些释怀。
过了一会，她侧头看着老奶奶纳鞋底，颜瑜很久没见过这种手艺了。她看着老太太灵活地用着改锥、顶针，就像个民间艺术家。她看得好入神，这简单又重复的动作，让她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突然，有什么东西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颜瑜刚准备抬头，一部手机就掉到了自己面前。天上下手机？颜瑜脑子里跑过这几个字，她仓皇地伸手接住，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那部被抢走的手机，居然被还回来了！
“谢谢您了，请问您是从哪儿知道……”她满脸的谢意在抬头看清对方的脸之后，瞬间消失殆尽。
颜瑜直接站起身，“奶奶我先走了，今晚谢谢您，”她还不忘跟老奶奶鞠躬道谢，然后拿着手机就继续朝北走，留下方越泽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方越泽站在她的身后，看着颜瑜快步走来的背影，这跟他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啊。他以为自己的出现会让筋疲力尽的颜瑜，梨花带雨地扑到自己的怀里。至于他胖揍小偷，为她抢回手机，就更是加分项。可事实的发展跟他的想象却完全是南辕北辙。
“我来接你，不开心吗？”他长腿一迈，轻而易举地追上了颜瑜。
颜瑜埋头走路不说话，走路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怎么了，又有谁欺负你了吗？”方越泽抬手，把胳膊搭在了颜瑜的肩膀上。
颜瑜一扭身，把他的手臂甩了下去，继续朝前走。她的步子越来越快，快走了几步之后，直接跑了起来。她发泄似的奔跑着，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在昏暗灯光下，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方越泽跟在她的身后都觉得有点紧张。
就在颜瑜一脚踩在了被汽车压塌的路面上，整个人身子一歪，直接冲着旁边栽了过去，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方越泽，侧身抱住了他。
“问你问题，也不回答。哦，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个老奶奶？她骗了你十七块五毛，我知道你最喜欢钱了，我帮你要回来好不好？”方越泽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在颜瑜的眼里像是巨大的讽刺。
“不好，她没有欺负我，她对我很好，她跟我聊天，还给了我一罐啤酒。”颜瑜把一直拿着手里的啤酒罐拿了起来，她晃了晃，已经空了，她不敢相信地又晃了晃，真的已经空了。
方越泽刚想说什么，颜瑜就毫无挣扎地这么哭了起来，她的哭泣是那种情绪突然崩溃的哭泣，被谭何之对待的惶恐、被抛在陌生环境的紧张、还有不能确定方越泽真假的委屈，颜瑜本来拼命维持的情绪就这么崩溃了，崩溃在方越泽的怀抱里了。
“是你欺负我！是你！”她想要拥抱方越泽，却又拼命推拒着方越泽，“你都把我送给别人了，还来……还来干什么？”
方越泽不再说什么，而是紧紧地把颜瑜抱在怀里，他怎么可能舍得把颜瑜送给谭何之呢，可他知道谭何之是来试探他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激怒自己，想要他的把柄落在那个人手里，方越泽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才会拼命忍耐，这是为了他自己，也更是为了颜瑜。
不过，到底是谁给了谭何之那个人回来的消息！
“我跟你道歉，我错了，我保证以后都不欺负你了。”方越泽轻轻拍打着颜瑜的后背，尽力安抚着她。她撕心裂肺的哭声，感觉把他的心都哭碎了。
“你说真的，你以后都不欺负我了？”颜瑜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真的是一点都不漂亮了，鼻头红红的、眼睛肿肿的。
“我保证，”可方越泽却觉得她特别的可爱，“我保证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那我问你，”颜瑜吸溜了一下鼻涕，方越泽发现了，她只要喝酒，哪怕只是沾了一点点，整个人的感情就会变得外露许多，也会变得孩子气很多，“你喜欢我吗？”
方越泽没想到颜瑜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你这里装的都是什么？”他轻轻戳了戳颜瑜的脑袋，“你觉得呢？”
“你对我那么好，你肯定喜欢我！”颜瑜斩钉截铁地说，方越泽饱含深情地看着她，居然没有反驳，他真的喜欢自己啊！她疑惑地看着方越泽，用她满含泪水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我长得好看吗？哈哈，我知道一定是的，还能因为什么呢？”
她原地转了个圈圈，身子有点摇晃，“你知道吗？我爸妈早就死了。我十岁那年，是我妈把我爸的心挖出来，一口一口吃掉，然后自己爬上十二楼，跳下来摔死的。还有哦，他们都叫我吃人魔的女儿。”
颜瑜对着方越泽做出了恶狠狠的模样，“怕了吧？这样还喜欢我吗？我可以披着人皮的怪兽哦。”
方越泽用拇指擦了擦她的额角，“我知道。”
“对哦，你知道，你肯定早就知道了，我全部的资料早就在你的办公桌上放着了吧，那你怎么会喜欢我呢！你个大骗子！方越泽，你就是个骗子，不仅欺负我，现在还骗我！”
颜瑜说着用袖子擦了把鼻涕，现在方越泽为她买的灰色职业装外套袖子上，都是晶晶亮的鼻涕，方越泽嫌弃地看了一眼，真心不是很想说出“我还挺喜欢你的”这句话。
“你真的喜欢我？”颜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方越泽认真地看着她，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耳朵，凑到她的耳边，“对，我挺喜欢你的。”
“真是太好了，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