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擒·还故纵
夜,竟也如此的凉,青轩冷眼看着两排铁骑当中缓步走出来的男子,他没有戴面具,应该就不是贺兰玦,一袭暗黑龙纹绣袍似是昭示着他北辽天子的身份。
“雪鸾!”
他发被风吹乱,并未束王冠,这样子的他,明明细长的瞳子里很猖狂不羁,深处却涌动着落寞,如天光渐渐陨落。薄厚适中的唇子正抿紧着,一条冰冷的线,仿佛刚刚那一声不是他所喊出来的。
“我对你那样好,为什么还想离开?”他话幽冷,独站在青轩面前,像一座冷漠的雕塑,“他已经不在了,这个世上,你只有我对你好了!”
青轩无处可去,她所痴爱的离容祯已经不在。
可纵是如此,她也知道,这个云城,这个贺兰玦,不是她应该在的地方。
“对不起!”青轩听到贺兰玦那样的话时,心忽的一疼,可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在他身边再呆下去,忽冷忽热,忽柔情忽冷漠的贺兰玦不是她的最后依靠。
一句对不起,看到他幽深瞳子处的黯然,她不再看,只是低头道:“你放了我,好吗?”一直以为只有在离容祯的面前,才会有这样乞求。
雪如花,葬了他瞳子处的孤独,一抹唇薄勾起,如轻巧的雪般,落得快,融得快,连散,也无形之中。
“我放了你,你会记得我一生一世吗?”
陌扬手一紧,而青轩未有意识到,只贺兰玦那一句话入了耳,刻上了心,而头,轻轻点下去。
“我会感激你的!”她恨他杀了离容祯,可是,她却被他刚刚的话所动容。如他所言,她是个不会记恨任何人的女子。
而她亦不知道,因为自己不会记恨他人,却遭了他人的记恨。
感觉陌扬的手越紧了,青轩嘶的抽口寒气,却不敢表现出来。她直直望着贺兰玦,期望他能放了她与陌扬。
贺兰玦没有让她失望,在她凝眸久久之后,在她衣上覆了层白雪之后,终于缓抬起了手,让四周的侍卫退了下去,只听城门再次开启声,缓缓面容上一片凄淡,“你,走吧!”
若是强留,会留得下来,可是有些伤会被撕裂开。
与其如此,不如放了她。
青轩娇颜上笑浅绽,仅此而已,携了陌扬匆匆出了城门,她怕,他会反悔。
“皇上!”那人已经远去,可贺兰玦仍望着远方的雪尘,漫漫这路,她走得太急,连个犹豫,连个回头,都不会有。
红玉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轻声道:“皇上既然舍不得,又为何不留她?”
一笑,却是邪魅,“她不够精明!孤以这副面容出现,她还未想到大辽已经翻了天。她若是精明,就该想到,为何不见耶律晟!”
红玉身子一颤,未有语。
“大辽已经姓贺兰,说来,还该谢她!孤自是想留住她,不过,她是个不撞得头破血流不知道回头的人,这亏,要她自己去吃,她才记得住!”贺兰玦轻拥住红玉,缥缈视线不知流向何方。
陌扬·莫上桑
倾落满天月雪,寒染孤独烽烟。
陌扬一路没有说话,只急匆匆地驾车,这安静,不像是安全的安静,反而有些暴风雨前的沉寂一般。
“陌扬,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她挑起车帘子,外面的月光映在雪上,皎洁浅黄,柔和却又明媚。她看不到陌扬的面容,不知道他此时在想着什么,而这方向,并不是去古田的。
“陌扬……”青轩奇怪于他的不说话,马车很快,她想或许陌扬是怕贺兰玦反悔,再来追上他们。
马车过于颠簸,青轩不由的道一声:“陌扬,你慢一些!”她自己是没事的,可是孩子,不能有事。
才喊出来,可那陌扬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只驾着马车疯狂地奔在雪地上,像是专拣那不平的地上走的。
青轩紧抓住车子,生怕被甩了出去,慌乱的喊着,“陌扬,你停下!”喊出来,车子辗过一个大石块,青轩没抓得稳,在车内被扔起,头撞上了车顶,一阵剧痛。
纵是如此,陌扬还是没有停车的意思,越发狠的抽于马背上,马痛得长嘶叫,狂奔起来,青轩东倒西歪,身子再也不稳,撞得头破血流,一阵腥甜漫在唇舌间。
“陌扬,停车!停车!”青轩慌叫着,这旷野里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嘶哑喊声。
她像是预料到了什么,她不够精明,她总是傻乎乎的走进危险里,正如此时的危险。她记起了贺兰玦曾对她说的,不要轻易相信一个人,用心去看。就算是你用眼去看,也有假的,这世上,只有心才不会骗人。
声渐癫狂的嘶吼,“停车,你停车!”
回荡缠扰。
马车像是失了控一般,四野里狂奔着,而那个陌扬,稳稳的驾在车上,全然不顾车内的女子,倏地,马飞扬起蹄子,马车倒立起来,而青轩狠狠摔向了后座。
剧痛将她周身侵袭住,不知道什么东西重落在她腹上,脑里轰的一声,雪色成红。
陌上,枯莲会开吗?渐次第里,怎么还说缓缓能归?
马车里淌出了血水,泊泊往外流淌着,殷红的沿着雪融入这一路的苍茫,染开一个结局。晚归的雁,哀鸣的扑腾着几番寒了的翅,一身血色。
发着毛的月,竟也朦上了一层凄凉。那满地的红,是玫瑰的娇红,还是梅的冷艳?
肆意狂舞的雪落在那一路的殷红,竟也随之而开了花。如大明皇宫三千梅盛。
有人站在面前,暖暖的笑着,“轩儿,永远不要离开我!”泪簌簌落下,她用力的伸出手去,想抚摸上他的面容,因为这么多日子来,他从未入过她的梦里,甚至让她怀疑,她不曾思念过他。
可是,此时,她确信,自己一直在想着他。
“我不会离开你的!”手透过他的面容,捉到一片寒冷的笑,那一丝温暖,偏偏如此寒,他还是暖暖的笑着,像是当初大明皇宫里如君子的帝王一般。
幽幽荡着,只有他的笑,而她,触摸不到。
纷纷扬扬的雪,在他笑着的时候,成了惊心的血色。
腹中,空落落的。
“我们的孩子,你还是没保护得了。”她看到他的笑,那样的苍白无力,“为什么总是在失去呢?”
他渐渐远去,留下雪地里哭成了泪人的她,“不要走,离容祯不要走!”她哭喊着,顺着他远去的方向奔去,张开了双手,挥舞着想抓住他,留住他的气息,留住他的笑容。
“离容祯,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步子却慢了下来,雪扬扬洒洒,她看不到他,不知道他在哪里。
一滴温热液体滑入她唇中,她闻到了腥味。
下颔传来刺痛,刺破了她的梦,颈上的冰凉生生迫她启开了阂紧的眸子,对上的瞳仁,恨意似火灼着她。可那匕首,却是冰凉透骨。
“你……”一开口,才知道口腔里已经是浓浓的血腥,她头好痛,腿好痛,全身都痛,可最痛的,却是最没有感觉的腹间。身下冰凉,告诉她,曾也温热过。她的心被人狠狠的剜去了一大块。
唇齿间的温热顺着下巴流下来,并不陌生的液体。
“为什么?”凄淡的面容,露出惨然的笑。
青轩没想到过,他会向自己下手。而颈项上的匕首,已经明确的告诉她了,眼前这个男子,是要置她于死地的。
恨她的,不是只有顾君宇吗?怎么还会有他,陌扬?
“我曾立誓,若你负了某人的托付,必取你性命!”陌扬抿紧的唇线,让青轩很容易想一个人。
“谁?”
陌扬没有答话,只是一手慢慢伸向了自己的面上,揭起一角薄薄的面皮。
青轩惊鄂瞪大双眸,这便是传说中的人皮面具?而她眼未有眨动,只睁睁望着那人,究竟是谁。
“嘶”,这一声,撕破了她心中所有的希冀。
贺兰玦早便说过,所有的人,都戴着他的面具,没有人会告诉你,他的面具此时正戴着。有人戴的面具看得见,如贺兰玦;而有人戴的面具,除非他自己揭下来,无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