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颐没有理他,给戚遥斟完茶后又将自己的茶杯续满。
刘福知道,像大人这样尊贵的人,断不会开口问他一个小吏话,大人不作声,其实是在等他自己交代。
别说那边先过河拆桥,让他只有这一条路选,如今的他的妻儿还在太傅大人手里,哪里由得了他不交代。
刘福伏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开口:“大人,卑职在钱监兢兢业业近十年,至今只是个九品主簿,刑部的严大人许诺卑职,只要卑职替他办一件事,他就将卑职调到刑部做员外郎。”
他顿了顿,接着道:“卑职想着刑部要比户部风光得多,那杜大人功绩过人,可至今还是个主事,而卑职一下子就成了员外郎,卑职……卑职实在高兴得昏了头。”
“他让你做什么?”
刘福浑身一哆嗦,忙交代道:“回大人,严大人托人给小的传话,要卑职接应一批货物入库房。”
“什么货物?”
“卑职起初不知道,到了之后发现有十来口箱子,里面装的……”刘福顿了顿,一鼓作气,“装的都是假铜板!”
刘福吐露了全部,没有遮掩半分,他遮掩也没用,他是钱监的人,要说他辨不出那钱是假的,太傅大人能信?
傅时颐没有说话。
刘福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又言:“大人,卑职起初以为帮严大人保管些东西只是举手之劳,谁知,谁知那些东西竟是假铜板,这可是杀头的大罪过,卑职要是早知,万不敢拿命去赌!”
戚遥喝完杯里的茶,这才插了一句:“可你后来知道了,不还是继续帮着他遮掩?你这就不叫拿命去赌?”
刘福苦着脸,万般无奈,“卑职那时是骑虎难下,假铜钱被卑职接进了钱监库房,卑职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他道,“严大人也正是拿捏住了卑职害怕,以性命要挟卑职,让卑职替他做后面的事。”
“他拿捏你,你就不能拿捏他?你若那个时候出首了他,也算将功补过不是?”戚遥言。
“没这么便宜。”刘福心急如焚,“那严大人贵为尚书,卑职一个小小主簿还能告得了他?何况他传话从来都是托个脸生的下人来,卑职从替他办事起就没见过他,哪怕卑职知道此事就是严大人指使,卑职也指证不了谁。”
戚遥心下喟叹,原来朝堂上谁都会遇上些糟心的人和事,而且这些事动不动还会要人命,可是他们即使知道谁要害自己,也大都没办法将对方如何。位越高权越重的人,越是能凌驾于别人的性命之上,为所欲为。
谁要想不被人踩在脚下,不当任人宰割的鱼肉,还是得努力往上爬。
她不担心自己,她又不是朝堂里的人,即便帮着傅时颐做事得罪了一些人,也顶多不过容易在路上被人砍两刀而已,没有谁会花大心思来引她进什么圈套,让她骑虎难下。
可是她担心她哥,她哥治水一定没少吃苦受累,回到京城还是一个小吏,要什么时候才能不做刘福这般不得不屈于权贵的小卒?
她越是心系她哥的仕途,就越得做好眼下的事,有了银子才好办事,有了靠山心里也更踏实。
戚遥原本以为傅时颐还会问上两句,没想到刘福说完之后他就招了下手,让人把刘福押走了。
花园寂静,傅时颐饮了口热茶,放下茶杯用指尖轻叩桌面。
戚遥顺着他指的地方瞧去,这才看见桌上摆着一沓纸,写了字的纸,她展开来看,还是田契,这次是两件差事,田契便是两张,怪不得比之前的厚些。
她笑逐颜开,“谢谢大人!”她把田契放回桌上,搓了搓手,笑容不减,“其实这次可以不要报酬的,我本就欠你一个人情。”
“一个?”傅时颐看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地道,“蠢兔子你未免有点健忘。”
他收回目光,又言:“你若要论什么人情,只怕把你卖了你也还不清。”
戚遥抿嘴笑了笑,是,她欠他的地方多得很,他们之前看似是公平的交易,可是他给她的报酬远比江湖上的价码要丰厚得多,而且是长长久久,取之不尽的报酬。
她拿着这些田契,不用她操半点心,年年入她荷包的银子都能翻上一翻。
她认识傅时颐,就是老天爷卖了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戚遥托腮望着傅时颐,“接下来还要我做些什么?”
“钱监和刑部有往来的人不止那一个,后面的事方明渊会去处置,你回去歇息两日,再将那封信取来。”
“信?”
戚遥起初纳闷,后来往回一想就想到了是什么信。
如今人证有了,再多一个物证会更加有力。
那封信她曾经誊抄给傅时颐看过,不过若要当作证据,誊抄的那份自然不作数,他要的就是刑部尚书写给她爹的那封真迹。
假铜钱一案非同小可,造假钱本就是杀头的罪过,被牵扯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这桩案子归根结底又是信王和傅时颐的明争暗斗,无论哪一方赢了,都不会放过对方的人,好比下棋,被围困的棋子都得被吃个干净。
她心里盼着傅时颐赢,万分期盼,那么与这桩案子有关的人就都得倒霉,所以如今他管她要那封信,她心里才隐隐有些沉,陷入两难。
放在从前也许她会毫无顾忌,可是如今即便她依旧不想认谁,也做不到要亲手把他推向深渊。
她怨他,怨他辜负了她娘,怨他护不住他们兄妹,她可以不认他,也可以为了混入户部去假意讨好他,可是他没有害过她,叫她怎么亲手把能将他置于死地的东西交出去?
何况昨日冯氏为修缮冯府宗祠的事回了娘家,他悄悄地把她带去戚府祠堂,从祭坛角落里扒拉出来一块小灵牌,那里是个死角,又有经幡遮挡,如果不拿出来,谁也瞧不见。
那灵牌很小,甚至还没有巴掌大,看上去有些儿戏,可是上面写的却是她娘的名字,从陈旧的模样来看,它已经在这儿待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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