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瑾见赭石如此慌张,也有些紧张,赶忙上前。秀秀也倒了一碗水,递给了赭石。
“怎么了?”程墨瑾问道。
赭石大口灌着水,然后将空碗双手还给了秀秀,这才缓过来,说:“二哥儿他不知什么时候,就自己去小祠堂了。早晨发现他不在,我们里里外外到处找,直到下午才发现在小祠堂。”
“然后呢?”程墨瑾回想起他们说过小祠堂在宅中很是僻静的地方。
但尚未入夜,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程墨瑾在心中侥幸的想着。
“从昨天到现在,二哥儿颗米未进,滴水未饮,而且也不让我跟竹青陪着,我们实在是怕他弄坏了身子。”赭石很是忧心的说道。
程墨瑾这才想到,今日未曾去给他送过饭,还没察觉。思忖片刻,又进了厨房,生火,做了些他喜欢吃的羊肉汤饭,然后装进食盒。
“走吧。”程墨瑾朝赭石说着。
“秀秀你先回去吧,我去给他送饭。”程墨瑾又对秀秀说着。
秀秀见程墨瑾与赭石一起,应该不会出事,于是便点了点头,只叫她早些回去。
随后,程墨瑾便同赭石快步朝小祠堂去了。
路上的雪已被洒扫的很干净了,又在太阳一天的照耀下,路面很是干燥,仿佛昨日那场大雪从来未曾下过一般。
两人走的越来越偏,直到穿过一条窄巷,才看到竹青站在那里,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天上的月亮与云交替,时隐时现的光亮。
“怎么没点灯?”赭石问着竹青。
“二哥儿他就跪在那里,自己不点,也不让我进去点,大门都不让我进。”竹青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虽说天气寒凉,尚未有入春的迹象,但这块儿地人迹罕至,祠堂前是一大片湖,又背靠一片密林,各种动物精怪的声音还是时不时传来几声,夜中确实有些怖人。
“别怕,我去吧。”程墨瑾安慰道,便一脚踏进了祠堂。
“出去。”梁与钦听到了脚步声,没有什么感情的说道。
程墨瑾自认自己脚步很轻了,没想到还是被他发觉了,也是,这里如此僻静,哪怕是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若我不遵命呢。”程墨瑾说着便来到他身边,将食盒放在他身边,又起身,打算去寻点火的折子。
可还未来得及站起,手却被抓住了。
“别。”梁与钦有些言语中有些惊慌。
于是,程墨瑾又顺着他的力,蹲了回去。
“你怎么来了?”梁与钦有些想看她,却又有些不敢看她。
“他们在外面快急死了。”程墨瑾在黑暗中望着他说道。
“只是因为这吗?”梁与钦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些期待问道。
“嗯。”程墨瑾应了一声,又说道,“我也很担心。”
梁与钦不再说话,程墨瑾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受到他的呼吸似乎有细微的变化。
“吃点东西吧,都要凉了。”程墨瑾说着,便打开了食盒。
羊肉汤还冒着热气,点点雾气漂浮出来,拢在脸上,香气立刻充盈了整个祠堂,似乎都能掩盖住祠堂原先的香火气。
见梁与钦未再抵抗,程墨瑾便起身。
“你去哪儿?”梁与钦慌张的问,停下了准备拿筷子的手。
“我点灯,怕你看不见,吃到鼻子里了。”程墨瑾说道。
梁与钦听了这话,嘴角微微有了些弧度,“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小孩子才会受了委屈,躲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程墨瑾说着,在黑暗中寻找了一番,终于找到了火折子,然后点燃了烛火。
梁与钦不语,只是端着碗,脸十分憔悴,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很悲伤。
“要不,还是去门外吃吧,让你家祖先只能闻着味儿,看你吃,怕是会不高兴。”程墨瑾见他不说话,便这般讲道。
“嗯。”梁与钦小声答应着。
他不知已经跪了多久,连起身都很困难,程墨瑾见他艰难的样子,赶紧上前扶他。
两人相互扶持着走到了门外,坐在门槛上,然后程墨瑾又拿过他手中的饭碗,将饭帮他一点点拨进羊肉汤里,然后将羊肉汤饭递给他。
“谢谢。”梁与钦望着程墨瑾笑了笑,说道。
“倒是难得。”程墨瑾微笑,轻轻说道。
见梁与钦开始吃东西了,竹青赭石二人也放心许多,在大门外靠着墙守着,许是精神不再紧绷,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苏学士,为什么要你去礼部呢?”程墨瑾见梁与钦已经吃完了东西,将碗放回了食盒里。
“还重要吗?”梁与钦望着天,问道。
“不重要。”程墨瑾说道。
再次听到这三个字的梁与钦自嘲的笑了笑,低下了头。
“对他们来说应该是这样吧。”
梁与钦没想到还有后面这句,猛地看向程墨瑾。
“但是,我想知道。”程墨瑾原看向星空的目光也挪向梁与钦的脸上,认真的说着。
梁与钦收回视线,笑得有些释然。
“刚考完的那些日子,有个考官与几个考生串通,考卷上的记号,因为雷同,被发现了。但那时还只是在誊写的阶段,只是将有记号的那几张抽了出来,查出了考官,把那几个考生同那位考官抓了起来。”梁与钦缓缓说道。
“后来,在糊名批卷之后,又发现内容雷同的考卷,还是那种逐字逐句的类似。”
“与你那日在丰乐楼说的话很相似?”程墨瑾猜测道。
梁与钦有些惊讶的望向程墨瑾,但随即又笑了。
“你确实很聪明。”梁与钦说道,“他们抽出了那几张考卷,后又批量查找着有无遗漏。苏学士想是还记得我那日说了那些话,便差人将我寻去,其实那时,已定好排名,在录榜单了。”
“难道,那日苏学士知道你是谁,只是你没有认出他?”程墨瑾想了想说道。
“他当场是不知道的,是离席之后,听到丰乐楼的伙计说起才认识了,当时还说了句,‘这人思路很是清奇’,想是被人听去了吧。”
“如此说来,也算不得作弊,那几人只不过以为苏学士会喜欢,讨巧罢了,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程墨瑾说道。
“是啊,所以,那些试卷便重判了。有趣的是,第一份被批到的卷子原来的名次还不错呢。”梁与钦虽这般说着,却不知内心是怎样的波澜。
“是他的永远是他的,不是他的,来得快,失去的也快。不过,苏学士知道你没写,想必也是很意外吧。”程墨瑾问道。
“嗯,他刚听见我这么说时,是有些惊讶,但没多久,就好像想明白了,说,也只有我才能做出这种事了。他还说,之前见到过那张卷,前面写得很不错,后面却是空白,还以为是收卷的时候收漏了几张。”梁与钦回想起苏学士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谁叫你是‘纨绔’呢,常人哪懂得你的心思。”程墨瑾见梁与钦情绪好了许多,于是开着玩笑。
“你说,我是不是要一辈子当个‘纨绔’才行。”梁与钦敛起了笑容,声音细微的颤抖。
程墨瑾有些不解的望向他。
“小时候,刚来京都,我同大哥哥去孟学究那里念书,因为很轻松的答上了孟学究问大哥哥的问题,而被孟学究夸赞。那时的我满心欢喜的回家,心想,若是这件事告诉了爹爹,他一定会很高兴。可回去之后,大娘子从大哥哥身边的小厮那儿知道此事,说我不敬兄长,罚我在小祠堂跪了一夜。”梁与钦轻声讲着从前的事情。
“那年我七岁,身边没有娘,没有小姑姑,也没有祖母。天黑了,也够不着架子上的火折子。外面传来各种各样的动物的声音,有认得出的,也有认不出的。我不敢挪动,我怕大娘子发现我没有好好跪着,便要再多罚我几个晚上,现在想来,她其实完全忘了我还在小祠堂吧。我也不敢睡,生怕睡着之后,妖魔鬼怪要来把我抓走。不小心睡着,还会猛地惊醒,就这样来来回回,直到天明。”
“后来,我发现,若是我被父亲责骂,大娘子便不会再罚我。我娘走的时候说,唯愿我此生平安喜乐,于是那时,我只觉得,父亲只不过是言语上刻薄了些,总比这小祠堂要好。但有时父亲气急了,大娘子为了让父亲消气,还是会让我跪小祠堂。渐渐地长大了,小祠堂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了,似乎也‘纨绔’成了习惯,于是心里不高兴了,便跑到这儿藏起来,可惜,除了竹青和赭石,谁都没来找过我。如今看来,只剩了平安,从未喜乐。”
说到此处,梁与钦低下了头,地上溅出一颗一颗的水花。
“不过,遇见你后,似乎……”突然,他觉得肩膀一重,扭头看去,发现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我知道的……”
他隐隐听到她的嘴中喃喃说着这四个字,似乎很担心他不明白她的想法。
“好。”梁与钦用手摸了摸她的头,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然后抹去了脸上残留的水痕。
风徐徐地吹着,似乎没有那种刺骨的感觉了,温温柔柔的抚慰着月光之下还醒着的人。风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心中的烦闷之气,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唯有点点香甜通过鼻腔,滋养着肺部,也残存在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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