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脸回来?”
屋内的欢声笑语在门打开后即刻停止,转而是一句愠怒之声。
“我儿大好日子,来找什么晦气。”大娘子张氏也是很不客气的说着,丝毫不在意听者是个什么反应。
“这,父亲莫生气,与钦也还年少,下次定能考中的,孩儿不也是第二次才过省试嘛。”梁与钧见父母二人脸色都不大好,赶紧在其中转圜着。
“你知道什么?外面都传他是套了主考官的题,不仅没考中,还被抓去礼部羞辱一番!今日早晨还,还让人去礼部门口闹事!”梁子怀对梁与钧说话还是稍稍收住了些,但愤怒之情还是溢于言表。
“你说他就说他,凶我钧儿做什么?给你梁家丢脸的又不是我钧儿,我钧儿可是你们梁家最年轻考上的,你们梁家祖坟真是冒了青烟。”张氏见梁子怀气都要撒到梁与钧身上了,急护到。
“我哪里凶他了?”被张氏如此说着,梁子怀也软下来。
“爹爹,我没有……”梁与钦刚想辩解便被打断了。
“真相是什么样的已经不重要了!”梁子怀见这边还没安抚好,那边又来聒噪,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说道,“他们现在只知你梁家二郎的荒唐簿上又多了一笔‘好功绩’!”
“您……不相信我吗?”梁与钦有些迟疑的望着梁子怀,缓缓说道。
“若我相信你能换回我梁家的声誉,你说你以前做的那些事都是别人逼你的,我都信!”梁子怀一口气说道。
梁与钦怔怔的,脑子里还不断回响着梁子怀的话,眼中失去了光亮。
“大哥哥,恭祝你过了省试,与钦,就不打扰你们了……”梁与钦最后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朝屋内三人行礼。
“与钦……”梁与钧还想留他。
“快走吧,真是半点不让人舒服。”张氏侧脸斜视说道。
“母亲……”梁与钧有些责备的喊着张氏。
“我说什么了?”张氏很是不屑。“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梁家的,我……”
彼时,梁与钦已经离开房间了,渐渐听不见房内人们的声音了。
是啊,自己来这儿做什么呢?反倒扰了他们一家其乐融融,自己如何根本不重要啊。梁与钦垂着眼自嘲的笑了,廊上从屋内透出的灯火找出他脸上若隐若现的两道泪痕。
梁老太太的门由内打开,程墨瑾朝替她开门的李婆婆行了礼,然后进了门。
“老太太,二公子回来了。”程墨瑾朝座上闭眼养神的梁老太太行了礼,说道。
老太太不作言语,程墨瑾也不知还需说些什么,便安静等着。
老太太许久才缓缓睁开眼。
“小井,你给老太太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李婆婆立刻明白了老太太的心思,在一旁说道。
“是,二公子他并未舞弊,而是试论并未写完。”程墨瑾微微低头,不去直视老太太,尽管心里紧张,但还是表面平和地说道。
“什么?”李婆婆听到此话倒是很惊讶。
“之所以有传闻,是因为考前二公子曾去丰乐楼,在那与人有过闲谈,其中有一话题,与此次试论的题目有所关联。只是当时隔着屏风,未见其人,所以事后才知那人是本次的主考官,于是便被人误以为同主考官串题。”程墨瑾详细的解释道。
“这,二哥儿,糊涂啊……”李婆婆很是惋惜。
而老太太虽脸上有些许波动,但似乎这些还不是她想知道的全部。
“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看来是我估错了。”梁老太太看着程墨瑾,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程墨瑾并不是很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也不敢随便回话。
“小井啊,你可知道现在外面都说二哥儿什么吗?”李婆婆显然是很清楚老太太指的是什么。
程墨瑾抬头看向李婆婆,脸上有些茫然,思忖了一番,并没有想到有什么不妥之处。
“早晨在贡院门口,你与贡生起冲突,不管你说的有理还是无理,人们都只会说,你不敬文人,你是被二哥儿教导成这样的。”李婆婆语重心长的说着。
听了李婆婆的话,程墨瑾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自己在这儿的身份是梁家的奴婢,而那些是天子门生。读书人在这里,就是要比一般人高一等的,更何况她现在是连平头百姓都够不上,只是沾着梁家的光,所以才有了凭借。
忘了自己身处什么样的环境是很可怕的事,就像温水里的青蛙,若不早些认清,是会丢了性命的。
“你在贡院前的解释,根本没有用,反而是害了他。”梁老太太的语气中多了几分狠厉。
“真相……不重要吗?”虽然所有的道理,程墨瑾都懂,但是她仍不能轻易接受这样的事实。
“幼稚。一个骗子即使说真话,别人也不会信他,而当骗子变成了人们眼中的人上人,别人便‘理解’了,他从前那些谎言,是不得已而为之。”老太太轻哼了一声,说道。
如此,便对吗?程墨瑾不禁在心中想着。
是啊,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不论是封建社会,还是现代社会,这种事情,还少吗?
但如此,便放弃了吗?
“小井,你回去吧。”李婆婆对着正皱眉思考着的程墨瑾说道。
程墨瑾这才抬头,发现老太太早已经回里屋了,于是朝李婆婆行了个礼,匆匆离开了。
雪越下越大,屋顶树梢盖满了雪片,已是夜晚,往来人稀,宅邸中的条条小路也覆盖着白色,未曾被践踏。白雪竟把黑夜映得有几分亮。
程墨瑾徐徐走在路上,任凭雪落在她的身上,此刻的她突然又感到了从前的那份孤寂,那种自找的孤寂。明明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可却仍扭曲着不愿意臣服的孤寂。
总是会去劝慰别人,可当是自己的时候,却不知道该如何坚持下去,也不知道是否有人也会像自己劝慰他人一样来劝慰自己。
梁宅的灯火渐渐稀少,程墨瑾不知不觉走到了梁与钦的院门外,院门虚掩着,内里的烛火仍亮着,窗子上映着一个人的影子,坐在书桌前,执笔,却没有落下,呆呆的维持着那个动作不知过了多久。
想是被责备了吧,不过以他的性格,应该明天就好了吧。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又为何迟迟不能落笔呢。也许,他也是把心事埋得很深的人吧。
程墨瑾停在门前,断断续续的想着。抬起头,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厚厚的云层,把天空压得很低,雪花仍随意的飘散着,冬日的夜,总是那么难熬,什么时候,春天会到呢。
“小瑾,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秀秀赶紧跑向刚进门的程墨瑾,替她拍着身上沾着的雪。
“哦,去了一趟老太太那儿,跟她讲了一下二公子的事。”程墨瑾自己也随意的拂了拂身上的雪,心里想着,总归是要化的。
“二哥儿他没事儿吧?”秀秀仔细关好了门,转身问道。
“不知道,算是有事还是没事。”回想起那个孤寂的剪影,程墨瑾心中还是有些起伏。
“这,看来京都还不如萸阳呢。”秀秀虽觉得奇怪,但估计也问不出来什么,又忆起在萸阳时简简单单的日子,似乎比繁华的京都还好些。
“是啊。”程墨瑾应和道。
“别想了,天不早了,你这身衣服得赶紧换下来,不然雪水渗进去了,又要生病了。”秀秀见她也没有什么大碍,便也放下心,日子一天天的还是要过。
“好。”程墨瑾很是听话的换下衣服,到床上躺着了。
寒日里的被子很凉,总给人一种不会变暖的感觉,但也总在不知不觉中,被人的体温给感染,从而给予人一些温热。尽管这温热来源于人本身,可没有被子,也许人的那点温热也会消耗殆尽。
程墨瑾就在纠缠着的毛线般的思绪中,和这点点升起的温热中,缓缓睡去了。
第二天,天亮的很早,是个晴朗的日子,太阳很是照拂这片繁华,积雪一点点融化,似乎昨日刺骨的寒凉都不曾存在过。
日子又回到了从前的那种悠然,在这小宅院内,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每个人都做着自己的事情,时不时闲聊,或嬉笑或怒骂。
本应是回到了自己应该在的生活里,程墨瑾反而有种恍惚感,仿佛之前的种种都是一场梦。她还是要早起,还是要处理许多食材,还是要跟秀秀一起去跟负责采买的妈妈斗智斗勇。
就这样吧。渐渐的,程墨瑾在心中这样期冀着。但昨夜的那个身影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深刻在她的脑海里。不知为什么,也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脑海中多了这么一个人。
他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她的世界,就在她心中那个小房子的窗外晃荡,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出去,和他一起。理智告诉她,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使他就在门外,可你不能出去,他也不能进来。但内心却总有种冲动,说,去吧,他或许在等你呢。
“小瑾?小瑾!”秀秀晃了程墨瑾许久,她才回过神来。
“你这像是被勾了魂儿似的,拿着把刀,怪渗人的。”秀秀小心翼翼的将程墨瑾手中的刀抽了出来,放到一旁。
“怎么了?”程墨瑾眼神有些空洞的问道。
秀秀翻了个白眼,说:“该回去了,天都黑了。”
程墨瑾这才发现厨房里已是空无一人,原来一天都过去了,于是去洗了洗手,准备回去。
“小井!你快去看看二哥儿吧!”赭石从外面冲了进来,喘着粗气,脸上通红,布满汗珠,阵阵白汽从他身上升腾,格外明显,想是一刻不停的跑了许久才来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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