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文哥儿待在家里没出门, 连翰林院没去,专心陪着家中两老以及底下的弟弟妹妹玩儿。
地震过两日,金生才从家中回。
文哥儿从他嘴里知道城外的况果然更糟糕, 建的房舍还好,老旧的茅屋泥房那是一震就倒。
他们家也倒两间房, 二叔想把书救出,跑晚, 腿被倒下的书架压伤,家里一通忙『乱』。
他们回去时正好听他二婶嚎哭那叫一个大声,整村人被她哭心里难受。
好在大夫说腿救回,不然腿瘸那是一点指望没有。
金生母子俩在家里帮两天忙, 上下齐心把家里收拾停妥, 还帮着老太太腊三只被压的鸡,才给家里留下钱银回城。
近天气这样冷, 他们家这种挤挤还住下人等重建的还好,那家里全倒无处可去的人家可就遭殃,也不知有没有亲友邻里愿意收留他们。
不幸中的万幸也正是隆冬腊月大家备足粮, 地里的粮食也早就收完,要不然这么冷的天还要饿肚子,可真叫人不知该如何应对好。
文哥儿听金生转述的况,想起冬至才去过的那个农家小院。
对于小老百姓说,几间屋子几亩田, 便是他们一辈子的安身立命之所。但凡点天灾人祸把这点东西夺走, 对他们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金生见文哥儿面带忧虑,反过劝慰道:“祖母本就有心把那两处破落旧屋改成亮堂的瓦房,这次正好可以下定决心把它拆重建。”
其实这次是不想拆也拆,老房子倒老吓人。
还好他们家大部分房子是几代人攒钱建起的砖瓦房, 不然可根本扛不住这轮地龙翻身。
金生二叔伤腿,家里又塌两间老房子,方方面面花钱,金生便把钱留下。他和文哥儿交待钱的去处,又保证道:“我会把钱还少爷的。”
文哥儿倒也没说“不用还”之类的客气话,只说道:“不着急,慢慢就好,反正也我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
他就是单纯兴致爱把钱拿出数一数,平时是真的没处花钱。
金生点点头,嘴上没说什么,平时却愈发寸步不离地跟着文哥儿,每每文哥儿还没说要什么,他就直接给文哥儿递上,照料起文哥儿不可谓不尽心。
这样他也还觉不够。
因文哥儿和一般小孩儿不一样,文哥儿真正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并不多,顶多只是出去别人家做客时需要他们跟紧罢。
文哥儿更多的还是带着他读书。
算下还是他白赚接触这么多书和这么多好老师的机会。
金生夜里思想去,觉自也只有把书读好,争取跟着文哥儿考个功名,努力成文哥儿的左右臂膀。
那样才对起文哥儿对他的许多的好以及给他的许多的机会。
小孩儿还算是比较安宁的。
这个腊月文武百官忙翻,忙着跟进这次地震引发的诸多变故。
连王华这个翰林官是早出晚归。
等王华肉眼可见地闲下,文哥儿才缠着王华问起朝中的事。
京畿地震倒是还好。
别处救灾还可以仗着天高皇帝远弄虚作假,变着法儿从中捞钱,京畿一带可是天子脚下,谁敢『乱』可是要掉脑袋的。
朝中上下一心的况下,安排赈灾事宜可不要多迅速有多迅速、要多尽心有多尽心吗?
办正经事的同时,朝中诸臣还轮流递一轮辞呈。
尤其是内阁几位阁老以及六部诸位长官,全争先上表说“最近这灾异怪我厚颜无耻地占着现在的位置,您把我撤吧”。
这可是古代官场的一道特殊风景线。
自古以中国人讲究“三辞三让”。
比如上头给升职时上书表示“我不配我不要”,回推辞个几次才接受。
再比如官员辞职的时候上头必须再三挽留。
哪怕真的要批准官员致仕回老家,也回走几次挽留流程,做足不舍的姿态才忍痛把人放走。
要是一辞职皇帝就批准,说明皇帝对已经不满!
当初王恕就曾经对着宪宗皇帝辞职好几次,有次宪宗皇帝实在不耐烦,“不经意”地往他辞呈上批个同意。
王恕只怀揣着满心愤懑卷铺盖回家去,直至朱佑樘登基才被请回坐镇吏部。
现在身居高位的,一个两个写乞避位奏疏的经验不少,写起这玩意简直不要太熟练。
个个排在刘吉后面及时递上词藻优美、语句工整的完美奏疏,争取不做最后一个交卷的人。
这么多位高权重的大臣一起表示要引咎避位,朱佑樘肯定是不批的。
反,他还要诚挚地对他们进行挽留。
毕竟要是一下子少这么多人,朝廷还怎么运转下去?
更何况他们站出引咎避位,也是替他这个皇帝挡刀。
要是刘吉他们不争把这场灾异揽自身上,那别人就要说朱佑樘这个皇帝是不是德不配位?
人宪宗皇帝好几年不爱上朝,大明还一直风调雨顺,怎么轮就这里旱灾那里洪灾,连京师个地龙翻身?
这忠心耿耿的老臣,他一个不让他们走!
朱佑樘费颇多口舌,才算是把递乞避位奏疏的老臣们慰留一遍。
文哥儿听他爹讲完朝中这场浩大而精彩的集体表演,不由关心地问:“丘尚书也上书吗?”
王华的表顿时有点微妙。
前天户部尚书李敏刚求过致仕,所以这次李尚书没站出。
剩下的吏部、兵部、户部、工部这四部尚书紧跟着阁老们一起上书乞避位。
这么算下,六部主官就只剩丘濬这个礼部尚书没站出上书。
文哥儿一他爹那表,顿时懂。
难怪老丘人缘不好,连这种集体活动不参与!
不愧是,老丘!
文哥儿见朝野内外风平浪静,地震瞧着也不会再有余震,便央着他爹让他出门找老丘玩去。
老丘还欠他一顿饼着!
王华没拦着文哥儿,只叮嘱道:“我与讲的事别处瞎说。”他说完又觉不够,又补充一句,“也别写进文章里。”
要是文哥儿没拜李东阳师,王华倒不怕他『乱』写。
可文哥儿已经拜师,要是他敢瞎写的话,估计要不多久就全天下知道!
文哥儿沉浸在自马上吃心心念念的“庆功饼”的喜悦中,哪里有耐心听他爹啰嗦,连连点头说道:“我晓的,我晓的。”
说没说完呢,人就已经蹿门边,兴冲冲喊上金生一块出门去。
显见是这天把他给憋坏。
文哥儿溜达丘濬家,就见丘濬坐在那儿捧着本书在。
他跑丘濬身边坐下,哪里还记他爹的叮嘱,一开口就好奇地问丘濬怎地不跟刘吉他们一起上书。
大家上书,就自不上,多不合群!
丘濬闻言冷哼一声,睨眼文哥儿,问道:“爹跟讲的?”
文哥儿这才想起他爹让他别处说呢,立刻说道:“我问的!”
丘濬道:“我若想避位自然会避位,何必凑这个热闹。”
这种没甚意义的事,他才不乐意去做。
他最推崇的汉文帝、汉宣帝时期的做法。
汉文帝是逢灾异则求言,让天下人指言失,并让各地朝廷举荐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
汉宣帝则是每逢灾异则求才,让天下郡国举荐治下最出『色』的两个人才给朝廷。
从此不管是日食、星陨,还是地震、山崩、水旱、疾疫,朝廷将广开言路、广纳贤才,施政者及时知道自是否有过错,怀才者也及时朝廷重用。
这才是对天下百姓有益处的做法。
只可惜道理大家懂,愿意这么做的君王却太少,愿意这么做的臣子也太少,否则汉祚也不会只有三四百年。
合该千秋万代才是。
丘濬觉这种“集体乞避位活动”没甚用处,他要是上书乞致仕,那肯定是因身体撑不住,不想占着位置尸位素餐。
这想法丘濬书里有写,文哥儿跟着整理纲要时也读过,自然明白丘濬是对这种表面工作没什么兴趣。
文哥儿本也不是冲着这事的,见丘濬对这话题不感兴趣,他马上转入正题:“我们还做饼吗?上次没做成!”
丘濬道:“如今朝中上下忙,陛下怕也没空我早前呈上去的奏疏。”
这话的意思是“饼没啦”。
文哥儿睁大眼,明显受打击。他说道:“您就不去给陛下提个醒吗?”
朱佑樘不奏疏可以忍,没饼吃不忍!
丘濬道:“京师刚地震完,我岂在这节骨眼上去求陛下我的奏疏?”
文哥儿磨丘濬老半天,丘濬不所动,气文哥儿起身要走。
结果吴氏端着碗糖姜过,招呼文哥儿过去吃点。
文哥儿鼻子动动,闻甜丝丝的味道。他哪里还记生气,跑过去乖乖巧巧地喊人,才好奇地探头吴氏端的糖姜。
吴氏一脸慈祥地『摸』着他脑袋说道:“前天在这边肯定受惊吓,吃两块糖姜再回去。”
文哥儿对没吃过的东西感兴趣,当下不客气地动起筷子。
姜这玩意不管是食用还是『药』用源远流长,当年孔圣人就说过要是饭菜里不撒姜他是绝对不吃的。
许是因姜自带的辛辣滋味,在大部分人的认知里吃姜益处颇大,甭管受惊受寒爱喝上一碗姜汤压压惊驱驱寒。
这糖姜是丘家自家做的,选的是鲜的嫩姜,熬去大半辣味后再放砂糖反复熬煮。
这样熬出的糖姜吃着不那么辛辣,反而还有丝丝甜味,对小孩子胃口。
文哥儿尝一块,眼睛顿时亮起。他对吴氏说道:“还有梅子味!”
吴氏道:“熬煮的时候放梅卤。”
那还是老丘亲自做的梅卤,她见还剩下一,怕放明年会坏,就把它放下去做糖姜。
文哥儿一听是丘濬亲手做的,也不管那底是什么玩意,踊跃朝丘濬自荐:“明年我也做!您教我做!”
丘濬睨他一眼,眼底的怀疑写明明白白:就这小子?
文哥儿不服气地道:“明年我四岁,肯定可以学会!”
丘濬:“…………”
行吧,四岁对王三岁说真的是大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