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轻沉一口气，端起下人奉上的茶抿了一口，瞥着茶盏言道：“那小子是有些本事，听你舅舅说水患困扰蜀中已久，蜀中那么多官员，连带工部这些老手竟没有一个能治，如今让个毛头小子抢了先。”
“娘，越是如此，就越昭示他此番治水有方也是大功一件。”
“那日你舅母同我说了，如今连陛下都知道工部出了个有能耐的后生。”冯氏轻哼一声，“那又如何，他还能骑到你舅舅的头上？”
戚玥点了下头，“娘说得在理，女儿只是担心他回来时风头正盛，得知戚遥在府里吃了这些苦头，会不依不饶。”
“不依不饶又能怎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还有本事替谁伸冤不成？未必他还敢报官？也不看看刑部里都有谁。”
“娘说得有道理，如此女儿便放心了。”
冯氏勾了勾嘴角，“玥儿，你放心，娘绝不许谁骑到咱们母子三人头上，何况贱命就是贱命，麻雀是飞不上枝头的。”
戚遥刚进花园就看见了凉亭里的人，心里顿时多了几分不安逸。
不过戚玥能有闲工夫回娘家，多半是因为杜少安忙不开，一个人在家寂寞。
傅时颐说杜少安虽然得了人犯，也知道那人有什么勾当，但为防别人起疑，杜少安还会装模作样地审上两日。这两日他必定是以刑部大牢为家，让陛下在内的人以为他在没日没夜的审，才这么快有了所谓的“水落石出”，他也可以借此立个大功。
她听说刑部的右侍郎上个月就告老还乡了，侍郎的位子至今空着。不是大晋没有辈出的人才，而是刑部的严尚书谁也看不上，一心想着要让杜少安填这个坑。
让一个主事越级升做侍郎没那么容易，哪怕是一品尚书也没有本事说提拔就提拔，杜少安还得过吏部，满朝文武乃至陛下那关。
吏部如今中立，既没归顺信王，也没有倒向傅时颐，所以只要陛下点了头，百官没有异议，他们也不会拦着。
陛下高高在上，不管谁是谁的人，他只知论功行赏，于是信王和刑部尚书才打定主意要送杜少安一个天大的功劳。
假币一案关乎百姓本就非同小可，而禁军也深受其害，事态这就更严重了。
禁军守卫京畿，他们的军心关乎整个晟京的安危，甚至关乎陛下的安危。而杜少安查清案子，安抚了禁军的军心，都算得上是护了圣驾，当然能一屁股坐上侍郎的位子。
戚遥要去她爹的书房，即使心里不愿离冯氏母女太近，也不得不从凉亭附近过。
她放着回廊不走，从回廊外面草木葱茏的地方绕行。案子已经查到了最后，她现在满心都揣着这桩事，没心思再和冯氏起什么冲突。
回廊里，几个下人抬了一口大箱子过来，径直去了凉亭，将箱子放在戚玥身边。
冯氏示意下人打开箱子。
戚遥转眼看了看，她眼尖，尤其是看见银子的时候，眼神出奇地好，她一下就看见了那口大箱子里装满了银子，少说也有几百两。
她爹给她银子的时候，都只摸得出碎银子，倒也不是抠门，而是她爹的俸禄，戚家那些田产铺面的收成都被冯氏捏在手里，正是放在箱子里的那些。
“玥儿，姑爷要想得这个侍郎的位子，光靠功劳不够，还得有人帮着说话，这些银子你且拿去，正好这几日你清闲，拿着这些银子去各府走动走动，拜会拜会夫人们，百利而无一害！”
冯氏这话说得格外认真，戚遥瞧见冯氏连手都攥紧了，好似生怕刑部侍郎的位子轮不到她女婿。
“娘，杜府不缺银子……”
冯氏即道：“杜府不缺是杜府，这些是咱们戚家的人情，你在这个时候让他看见你出了力，将来他才能记住你。”
戚遥脚步不停，听着这些声音走远了。
入夜，戚遥坐在房里叠衣裳，都是些她从蜀中带来的旧衣裳，有不少已经洗得发白。
最近常常下雨，这个地方潮湿，衣服有股子霉味，趁着今日晴了拿出来晒了晒。
冯氏将她从那院子里撵出来的时候，没让她带走一件好衣裳。
她有银子，不给自己添新衣裳，一是她节俭惯了，早就知道想让她哥步步高升，光靠她哥立功不够，还得有银子，所以她到现在都舍不得多花一文钱；二是这些衣裳能让她别忘了过去，记得从前的贫贱，才有打破浑噩、步步往前的力气。
“小姐，夏妈妈来了。”
池雪烟从外面进来，还引来了冯氏身边的恶婆子和另外两个仆妇。
戚遥还坐在床边，抬眼看了看夏妈妈。那老刁奴仗着有冯氏撑腰，从前就不把她放眼里，这下她又是个名存实亡的小姐，老刁奴更加不怕她，如今站在那儿既没有好脸色，也没有拿正眼瞧过她。
老刁奴为什么来这儿她知道。一个时辰前她去了趟膳房做吃的，离开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汤盅，里面装的是冯氏每晚睡觉前都要喝的安神汤。
平日里是她主动息事宁人，才有清静日子，可但凡她惹冯氏一下，哪怕只是打翻一盏汤这么小的事，也犹如一块石头小砸入平湖，一石激起千层浪。
夏妈妈睨着她，傲然问：“听说你方才打翻了夫人的安神汤？”
戚遥看了看另外两个仆妇，都是膳房的人，也就是如今的人证。
戚遥收回目光继续叠衣裳，淡淡道：“我只是不小心。”
“不小心？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的！”
戚遥没有回答，自顾自地做事。
池雪烟忙颔首赔不是，“一盏汤而已，小姐无心之失，还请夫人宽宏大量。”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儿叫唤！”夏妈妈瞪了池雪烟一眼，又对戚遥冷道，“打翻了夫人的安神汤可不是什么小事，夫人说了，罚你抄录经书三百卷，抄不完不许睡觉，也不许吃饭！”
夏妈妈朝门外看了一眼，外面便又进来两个丫鬟，手里端着经书和纸笔。
平日里管事克扣用度，戚遥的屋子里只有一盏蜡烛，连这间又窄又破的屋子都照不亮，还能供她抄经书？她若不吃不喝抄完这三百卷，人没饿死，眼睛先瞎了。
戚遥没有理会，抱起床上的一沓衣物朝旁边破旧的木柜走去。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铜锣声，声响急促，还有人在焦急地喊：“府里有贼，快抓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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