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石外出打探了几日，都没有什么贾婆子的消息，于是梁与钦便没有让他在查下去，只让那些与他们相熟铺子的店主得空帮忙留意着。
后来梁与钦也时不时出去过几次，特意绕道到大相国寺去转了转，还是没有什么发现，渐渐地也放下心来，或许那日他们确实看错了，不过如此看来，也能稍稍放下心来。
一日午膳过后，梁与钦将程墨瑾叫到自己的书桌前，对她讲了讲，赭石之前去查探的结果，好让她和秀秀能够安心些。
程墨瑾知道后，有些惊讶，没想到他在那之后还特意让赭石去打听了一番。
“谢谢你。”程墨瑾小声的对他说道，虽然是感谢的话，但说起来却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啦，毕竟赶她走这件事，我也参与了一份。”梁与钦望着她，微笑着说道。
“可若不是我……”程墨瑾愧疚的说着。
“又不是你强迫我说的。”梁与钦说道，“我高兴这样做。”
程墨瑾沉默了，他虽这样说，但她还是没有办法不去想，是自己让他也掺和进这乱七八糟的事情里的。
“好啦，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住我，就……”梁与钦走到她面前，扶住她的肩膀，说道，“对我好点，好吗？”
程墨瑾望着面前的这个少年，很真挚的对她说着这句话，之前略微紧张的情绪也稍稍放松下来，她最近确实很刻意的疏远他，每次看到他因为自己的冷淡而强忍着失落的时候，其实她也不是很好受，但是另一方面，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着很难改变的距离。
“二公子，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程墨瑾沉吟片刻，还是狠着心说道。
“等等。”梁与钦并没有放她走，“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程墨瑾有些困惑，细细想了一下。
今日，好像是大寒，大寒，去年的大寒是……
“想起来了吗？”梁与钦认真的看着她，“去年的今天，在澜酉寺，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不知道二公子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厨房还有活儿要做，我得回去了。”他越是这样包容她，就越让她不坚定，只想赶紧离开。
“竹青不小心撞了你，我赔你钱你不要，后来我硬塞给你，还将摔坏的玉用帕子包起来了还你，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姑娘不知道是故作矜持还是真傻。”
“后来又在祖母那儿见到你，其实我那时在门外等了好久，听见一个小丫头面对贾婆子那样的人都能从容应答，不漏话柄，便觉得这个小丫头不简单，结果进门后发现，居然是你，可把我吓了一跳。但看你微微低着头，像是躲在李婆婆的身后，不希望别人看到你的样子，又觉得你不像我之前想的那么傻了。”梁与钦也不理会程墨瑾说的话，自顾自的说着。
程墨瑾沉默着，回想之前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也觉得他只是个长得有些好看的却古怪的人。在澜酉寺时像个讲道理的谦谦公子，而在梁老太太面前又是另外一个样子。她以为他虚伪，同那些刻板印象里的纨绔子弟一般，她不喜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所以她从未想过，自己将来会和他一起经历这么多的事情，还会喜欢上他。
见她试图离开的步子停了下来，梁与钦微笑，继续讲着。
“之后，我借口对祖母说要换衣裳，便跑出去找你，其中缘由，确实是有些关心你的伤，不过看到你在雪中单脚跳的时候，突然觉得你有些可爱，但你藏着这份可爱，只给自己知道，而我却幸运的发现了，我那时只觉得自己找借口出来，实在是一个很对的决定。”
“不过，我一跟你说话，你就要跑，可把我郁闷死了。我从前本就没有碰到过几个姑娘，你这样的，更是没有遇到过。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话，怎么去认识你，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把你当仆役，可就算是以二公子的身份这样要求你，那天你也没有给我送吃的。”梁与钦说着说着，自嘲的笑了笑。
“你那个时候，可没有半点担心的样子。”程墨瑾忍不住小声说着，情绪也慢慢的缓和下来。
“你都不看我，不听我说，怎么知道我不担心？”梁与钦认真的看着程墨瑾说道，“就像现在，你都不同我讲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问你，你也不说，只在自己心中盘算着，我又怎么能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就算是判刑，也要将罪名一一列出来才行吧。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程墨瑾一直习惯性的自己一个人解决问题，但她忽略了，其实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
“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只是个婢女。”程墨瑾思量再三，还是被梁与钦说服了，决定同他好好说清楚。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件事。”梁与钦说道。
听到他的话，程墨瑾怔了怔。
原来不清醒的人，从来都只是我自己吗？她在心中想着，鼻子忽然觉得有些酸。
“如此，那二公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程墨瑾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即将涌出胸口的难受，克制着自己说道，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但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梁与钦一字一句的说道。
程墨瑾再次停下了脚步，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再留在这儿了，不然她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但心中又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梁与钦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靠近她，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因为我知道这不容易，所以我才想要让你忘记这件事，让你相信我，我在想办法让这件事不再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可是，就算程小井的工契结束不再续，在这个世界，我也只能做普通百姓家的女子，只能是程小井，跟你有联系的从来都是程小井，而不是我，不是程墨瑾。”程墨瑾眼睛有些红了，说道。
“但我认识的，同我说话的，告诉我她的想法的，一直都是程墨瑾，不是吗？”梁与钦和言道。
“感情上，我无可辩驳，但现实，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程墨瑾心中已经开始动摇，可心中的那个疙瘩却一直解不开。
那个判官曾对她说过，只要她安分守己，不扰乱这个世界，待阳寿尽了，便能同程小井换回来。
她不知道怎样算是扰乱这个世界，她所能做的只有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尽管她并不觉得破坏门户之见是什么大事，但若真的会有什么影响呢。就像蝴蝶效应那般，谁也说不准。她自己倒是不怎么在乎，但对于这具身体的原来的主人程小井呢，对于那两个做错事的判官呢，如果因为自己的不在意而害了他们，该当如何？
“遇到障碍，不应该逃避，这是你教我的。”梁与钦耐心的说着。
“我什么时候……”程墨瑾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过去的十几年里，我总是用逃避来解决问题，我以为只要我按着他们想的，不去抵抗他们，便能好好的。但遇到你之后，我才发觉这样不对，这样只会让不喜欢我的人好，也只会让爱我的人难受，只会让自己不好。”
“你问我愿不愿意画画，其实我一直都是愿意的，但是这样做太难了，会被他们嘲笑不务正业，会被看不起，而读书读的好些，又会被大娘子厌恶，不给饭吃，所以我从来都只敢自己偷偷的做着，不告诉任何人，只把它当做一个‘见不得光’的事，然后成了习惯。但现在看来，就算没有那样做，我似乎也并没有过得很好。”
“这不一样。”程墨瑾想要反驳。
“这就是一样的，你不去做，便不知道自己会做成什么样子，一切都只是想象。你不去尝试着越过障碍，就永远在障碍面前停住了脚步，失去了全部的可能。”梁与钦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
见程墨瑾还是犹豫不决的样子，梁与钦继续说道：“我不信古往今来，只有我们遇到这样的问题。我也不信，努力之后的结果会比不努力要更糟。就算变得更糟，那又怎样呢，人生苦短，只要不负曾经，不就够了吗？”
面对梁与钦如此密集而恳切的话，程墨瑾的理智都要向他投降了。
看着自己眼前这双熟悉的眼睛，她再也无法用之前的那些顾虑说服自己。
她自以为自己已经看得透彻，劝说别人的时候总是很有道理，但这些道理，似乎从未让她自己信服过。而他却让她知道了，这些看起来简单而有很容易说出口的道理，其实一点都不容易，就像她自己，也是在他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劝说之下，才下定决心。
“我可以相信你的，对吧。”程墨瑾望着那双让她无比沉迷的，有着星星的眼睛，说道，虽然是在问他，但语气中却是满满的确定。
“是。”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那以后，一起努力吧。”程墨瑾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对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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